(第二十一回)
  
  人的一生中總有感到無奈感到恐慌的時候,即使是像我這樣粗枝大葉的人。
  
  現在我就陷入了這種境界,最近我得了一種病,一種很奇怪的病。開始的時候是腰部的皮膚有點麻木,我根本沒當回事,後來慢慢地生出一些小紅疙瘩,一簇一簇的,從腰兩邊慢慢向中間擴散,奇痛,如同好多針尖刺到肉中的感覺。晚上睡覺還好一些,白天頂盔貫甲,然後戰馬再那麼一顛一顛的,簡直就是在受刑。
    
  到後來那一圈紅疙瘩越來越多,我實在受不了了,於是叫子龍來看是怎麼回事,子龍當年學過兩年的獸醫,現在也算半個軍醫。子龍看了以後大驚失色,連聲叫道:三哥,大事不好啊大事不好!
  
  我當時雙手提著褲子轉著圈給他看本來就覺得很難堪,現在又聽他大呼小叫的,心下有些慌亂,忙問:怎麼回事?好治嗎?
 
  子龍的樣子如同看到了外星人,驚訝中還有些獵奇的意思,連聲說道:三哥,你真了不起,這種病很少有人能得,得也沒你這麼嚴重的。
 
  我氣不打一處來,怒道:快說是什麼病!
  
  子龍圍著我又轉了一圈,然後慢悠悠地說:此病喚作腰帶瘡,長在腰間如同一條腰帶,倘若首尾相連的話,也就是得病之人壽盡之日。你看,你這個已經快連起來了,估計用不了幾天了,三哥,準備後事吧。

  我低頭看了看,的確快連成一個圈了,不過看子龍那氣定神閒的樣子,又覺得有些半信半疑。我不怕死,但死我也要死在戰場上啊,這樣掛了算是那門子事啊。
  
  正在這時,黃忠來了,一進門看到我的樣子嚇了他一跳,待他看到那些疙瘩時面色凝重起來,說道:翼德啊,這真是腰帶瘡啊,千萬別讓它們連起來呀!
  
  黃忠這麼一說,我頓時如同身陷冰窟,心想這回可錯不了了,唉,可憐我那兩個沒娘的孩子啊。
  
  正在我唉聲歎氣的時候,子龍卻笑得像朵菊花似的湊過來說:三哥,你命大啊,幸虧遇到我了,你跟我來。說罷轉身便走。
  
  我半信半疑地跟著子龍出去,轉了幾個彎兒到了子龍的住處,一進門看見一個花白鬍子的老頭,彎腰駝背的,長相挺猥瑣。只見子龍對那人恭恭敬敬地施了一個禮,對我說:三哥,快來見過華佗先生。
  
  原來此人就是神醫華佗?我不由得大驚失色。早就聽說過華佗這個名字,據說此人的醫術已經達到了起死回生神乎其技的地步,卻沒想到他竟然是子龍的朋友。我連忙過去施禮,華佗卻也不回禮,面無表情地擺擺手。

  子龍將我的腰帶解開,華佗只看了一眼,回手拿出一個小藥箱,從裡面的瓶瓶罐罐中挑了兩包藥末,遞給我說:黃色的外敷,白色的內服,一日三次。我大喜過望,連忙拜謝。卻見華佗把藥箱背在背上,朝子龍拱拱手說了一句:吾去也。轉身便走了,子龍卻也不留。
  
  不大工夫門簾一掀他又回來了,似笑非笑地對我說道:張將軍,切記一個月內不許飲酒,否則藥效盡失。轉身又走了。
  
  從子龍那裡回來後我就開始服藥,不愧是神醫,當天疙瘩便消了很多,並且不疼了。可還是有個問題,那就是不讓我飲酒,這簡直比殺了我還難受,頭兩天還能熬過去,到第三天實在忍不住,死就死了,端著大碗我又喝了個酩酊大醉。早晨起來的時候發現疙瘩全沒了,週身一點異狀也沒有,我的病居然完全好了!
  
  我拍著腦袋也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於是去找子龍。子龍聽罷哈哈大笑,說道:其實你的病跟喝酒一點關係也沒有,他是在整蠱你呀。這老傢伙是越老越頑皮了。
  
  我聽完以後是哭笑不得,原來這世上還真有這種人,有一技之長卻玩世不恭,讀書人稱之為『狂傲不羈,恃才傲物』。

  後來聽說華佗要去給曹操看病,我隱隱有些擔心,果然不出所料,華佗去了以後胡言亂語地嚇唬曹操,讓曹操一怒之下給殺了。一代神醫連個徒弟都沒留下,可惜啊!

  開玩笑要分場合,更要分人。有些人可以任意開玩笑,有些人的玩笑卻是萬萬開不得的。 


(第二十二回)
  
  有個人我一直沒提,就是同樣身為五虎將的黃忠黃老頭,沒提他不是因為沒什麼可提的,而是這老傢伙值得說的事太多了,好比猴子吃螃蟹,不知從哪兒下口。
  
  黃忠是跟魏延一起來的,別看年紀大了,卻是一身的好武藝,一口大刀片子耍起來是虎虎生風,這還不算,最要命的是他還射得一手好箭,百步穿楊,例無虛發。
  
  黃忠的飯量驚人,我算是能吃的了,老傢伙能吃我一個半。早年家裡窮,全家半年的口糧還不夠他一個星期吃的。沒辦法,只好把他放出去自謀食物,四周也沒別的,山上的動物不少,不過這也練就了他的神箭。自從他投奔大哥以後,很多軍士都抱怨自己吃不飽。每到宴席的時候,就看他先把眼前的東西風捲殘雲一掃而光,然後開始咂著嘴尋覓臨座的。後來大家不再叫他黃忠,而叫他蝗蟲。

  不過黃忠還有一手絕技,那就是烤野味。每次如果在樹林裡安營紮寨的話,那我們幾個可都有口福了。他拎著弓出去轉一圈後,腰裡掛的肩上扛的,大的如?子、鹿之類,小的如野兔、山雞之類,也有叫不上名的,品種繁多,應有盡有。生一堆火,這時候我的丈八蛇矛便派上用場了。不知道為什麼,用我的矛烤出來的東西跟用別人的槍烤出來的味道相差很遠,連黃忠也覺得稀奇。他說他有機會一定找人照著我的矛再打一把,專門用來做燒烤用。不過軍師告訴我不要答應他,我問為什麼,軍師說這樣一來他每次烤東西你都有機會吃到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軍師真是個聰明人。
  
  黃忠雖然年紀比我們都大,但生性好勝,不管什麼事情都不服輸,最怕別人說他老了不中用了。有一次我去他房間找他,發現他和魏延兩人面對面地坐著不動,跟他們說話也沒人搭理我,甚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我覺得很有趣,在屋裡轉了一圈後發現桌子上有盤烤羊腿,於是拿起來三下五除二地吃掉了,吃完以後覺得口渴就找水喝,魏延猛地站起身來說:媽的,不玩了不玩了,羊腿都被吃了!然後就聽黃忠拍手哈哈大笑道:你輸了你輸了!原來兩人在打賭看誰先說話,賭注就是那條烤羊腿。
  
  有時候看著這老傢伙跟一群年輕人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覺得有些納悶,按說我比他小好多歲,可是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老了很多。年輕時也喜歡事事爭強,覺得做什麼都有興趣,很多事情想也不想就去做了。可隨著年齡的增長,漸漸的變得沉默,變得優柔寡斷。年輕時特別喜歡笑,隨便聽一個笑話便能開懷大笑好長時間,可現在除非是見別人騎馬摔斷腿才能笑出聲來。大哥說:三弟,你成熟了很多。我不知道這成熟是不是好事,但我知道我喪失了很多做人的樂趣。

  黃忠的出現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人是否年輕不在於他的真實年齡有多大,而在於他的心態。一個八十歲的人如果保持二十歲的心態,那麼他便是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我們生活在這世界上,最重要的是要活得開心,而是否開心,與貧富無關,與貴賤無關,也與年齡無關。

  現在這老傢伙正坐在那裡無所事事,我決定過去跟他打賭,看誰在一柱香內打死的蒼蠅多,誰輸了被罰用羽毛撓腳心。


(第二十三回)
  
  今天兵士捉了一個人帶到我面前,說此人在帳外鬼鬼祟祟地窺視了好半天,並且身上還藏有利器。
  
  這個人是個年輕人,看樣子也就十六七歲,蓬頭垢面的,穿的也很破,看起來是個流浪兒。我問他:小伙子,你到這裡來做什麼呀?   
    
  他抬起頭直盯著我,他的眼睛很黑,一剎那間我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寒冷,我從沒見過一個孩子有如此的眼神,他一字一頓地說道:環-眼-賊,我-是-來-殺-你-的!
  
  我氣極反笑:哦?為什麼要殺我呀?

  那孩子雙眼噴射著怒火說道:你殺了我的父親!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你!
 
  我一愣,問道:我殺的人無記其數,你父親是誰?
  
  那孩子的臉扭曲著,盡力把身子往前探,恨恨地說道:我姓紀,我父親叫紀靈,我叫紀同。你記住了,今天落在你手裡,任殺任剮,但我就是做鬼也饒不了你!
 
  聽他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當日在徐州攔截袁術的時候,我是殺了一個叫紀靈的,好像是個先鋒,印象不是很深,似乎也沒什麼本領。但眼前這個口口聲聲要為父報仇的孩子卻有點意思,於是我起身笑道:我一生殺人無數,你卻是第一個找我來報仇的。也罷,我便成全你,今日我不殺你,你回去練習本領吧,等你長大了再來找我,我項上的人頭就在這裡,等你來拿。

  說罷我揮手讓軍士把他鬆綁,他愣愣地站在那裡,咬牙切齒地說:好,我這就走,我要天天拜佛保佑你活著,總有一天我要親手殺了你!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孩子走了以後我呆呆地坐在那裡想了很久,人類的感情分好多種,仇恨是其中的一種,也是最奇怪的一種。比如這個叫紀同的孩子,他可能在很小的時候就埋下了仇恨的種子,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是為了仇恨而活著,他無時無刻地想著要復仇,而可悲的是他想殺的人——我——居然毫不知情。

  我知道他終有一天還會來找我的,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不過轉念想一下,假如真有那麼一天他來了,並且殺了我,那麼他會開心嗎?他活下去的理由就是為了殺我,而一旦實現了,他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想到這裡,我希望他永遠不要來,無論是愛還是仇恨,一 個人有某種信念支撐著總比什麼也沒有要好,相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他們活得更單純,走的路也更直一些。

  我把這些想法告訴軍師,軍師沉吟了片刻說:仇恨是平息不了仇恨的,錯誤也永遠糾正不了錯誤,只可惜我們永遠也不能從其中解脫出來。


(第二十四回)
  
  今天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藍藍的天,白白的雲,我在草地上跑來跑去,忽然看見大哥二哥他們朝我走來,我大聲地叫他們,他們卻自顧自地走了,我一回頭,猛地看到自己長著一條尾巴,再仔細一看,自己竟然變成了一匹馬,我大驚失色,拚命的大叫,發出來的卻是嘶鳴聲,一急之下於是醒了。
  
  正巧軍師來了,我就把夢說給軍師聽,軍師饒有興趣地聽著,然後說道:翼德啊,你這個夢在很多年前一個叫莊周的人也夢到過,不過他夢到的是自己變成了一隻蝴蝶,在花叢中飛來飛去,醒了以後,莊周提出了一個問題:究竟是剛才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呢,還是現在蝴蝶夢見自己變成了莊周呢?用在你身上的話就是:究竟是剛才張飛夢見自己變成了馬呢,還是現在馬夢見自己變成了張飛呢?
  
  軍師這一番話把我說得雲裡霧裡的,什麼呀?我只是做了個夢而已,怎麼可能是馬做夢變成張飛呢?這個叫莊周的人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啊?

  軍師笑了:莊周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啊,別的不說,就莊周夢蝶這個典故就夠後人分析幾千年的了。你自個再好好琢磨琢磨吧。
 
  軍師走了以後我越想越糊塗,你別說,這個姓莊的有點意思,我做夢夢到自己是馬,說不定我本來就是一匹馬而做了一個變成張飛的夢呢。照這樣想下去,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而已,人生就是一場夢?
  
  整個兒一個下午我都在思考這個問題,我在院子裡踱來踱去,嘴裡念叨著:我是張飛還是馬?忽然牆外傳來一聲厲喝:咄!你是張飛時自是張飛,是馬時自是馬,張飛既是馬,馬既是張飛,多想無益!

  我如夢方醒,慌忙出門,轉了一圈卻沒發現一個人,於是對空拜了一拜,說:燕人愚鈍,謝高人指點!

  飯也沒吃徑直去找軍師,軍師正在給夫人梳頭,見我進門對我擺了擺手,我見夫人雙目微閉,一臉陶醉的樣子,於是屏住呼吸立在邊上。
 
  好容易等軍師把夫人安頓躺下,把我拉到院子裡問:翼德,找我有事?我把下午那人的話對軍師講了一遍。軍師聽罷長歎一聲:果然是高人啊!翼德,這種問題純屬兜圈子的問題,你既然已經解脫出來就不要再陷進去了。

  從軍師家裡出來後我很得意,因為臨走時我問了他一句:你說剛才是你做夢夢到給夫人梳頭呢還是夫人做夢夢到你在給她梳頭?我看到軍師的臉色變了,變得很難看。
  
  往回走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隱隱地有奇異的歌聲傳來:一年老一年,一日沒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輩催一輩,一聚一離別,一喜一傷悲。一榻一身臥,一生一夢裡…… 不由得癡了。


(第二十五回)
  
  軍師派我到劍閣出差,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但還必須要去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而當時二哥子龍他們都有別的任務,於是便讓我去。
  
  本來有一個嚮導兼隨從,但出發前的晚上我恰好喝高了,而他又恰好在我身邊嘮嘮叨叨的,於是第二天早上他滿頭繃帶的去不成了,我只得單槍匹馬的出發了。
  
  走了不遠我就發現問題不對了,因為我不認識路,只知道劍閣在成都的東北方向,但具體走哪條路卻一無所知。回去再讓軍師給我找個嚮導?不行,他又該拉長臉問:不是已經給你派了一個嗎?我可不想再跟他辯論喝酒的好處和壞處了。管他呢,鼻子下不是有張嘴嘛,我一路走一路問,不信還走不到劍閣!

  順著官道走了大概有半天的路,前面是小路了,而且是好多條,我便隨便揀了一條走下去,沒多遠看到路邊有個小茅草屋,心中大喜,便上前敲門。開門的是一個矮個兒,一臉麻子,見到我滿臉堆笑地問:將軍有何事?我開門見山地問他:知道往劍閣怎麼走嗎?
  
  麻臉矮個兒愣了一下:這個嘛……我是不太清楚,不過我家那頭驢是從劍閣販運過來的,估計它認識路。
  
  我心想,這叫什麼事兒啊,人還不如一頭驢知道得多。也罷,你的驢多少錢?我買下來讓它帶路。
  
  麻臉一臉的苦大愁深:將軍,這驢我多少錢也不能賣,不是我為難你,實在是有苦衷的,我家裡就指望這頭驢拉磨做點豆腐。這方圓幾十里又沒有牲口可以買,你要買走了我一家老小可就沒法活了。

  我氣不打一處來,奶奶個熊,不就一頭驢嘛,老子又不是不給錢。可人家不賣又不能真的動粗,想了半天,嘿,有了。我對那麻臉說:小子,這樣吧,我用我的馬換你的驢,這樣行了吧?

  麻臉大喜: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出了茅屋,我便上了驢背,你別說這驢雖然身材矮小,但走起來還挺穩當,最重要的是它認識路,不用我指揮,自個兒順著小道屁顛屁顛地走了下去。
  
  眼瞅著天色變暗,我騎著小驢上了一個小山頭,四下看了一下,發現山腳左邊有一處炊煙,於是便一拍驢屁股朝那邊走去。
  
  走近了看見一戶人家,開門的是一老頭兒,我掏出一塊碎銀子說:我今晚在這兒打個尖,你去準備點飯菜。老頭兒接過銀子連聲說:可以可以。老頭兒手腳挺麻利,一會兒功夫就把飯菜弄好了。
  
  吃飯的時候老頭兒問我:將軍這是往哪兒去啊?我說我去劍閣。老頭兒奇怪地看著我說:去劍閣你怎麼走到這裡來了?將軍你走錯路了。我說:不會吧?我可是跟著驢走的。老頭兒一個勁地擺手說:錯了,你這樣走就是走一個月也到不了。你相信我,我年輕時沒少去劍閣,前幾年身子骨好的時候還去過一次呢。

  我一聽大怒,這死驢子,居然領我走錯路,隨手抄起跟棍子我就要出去打它,老頭兒連忙攔住我說:你跟一個畜生計較什麼呀。你別急,我倒有個法子能讓你去劍閣。我大喜:快說。老頭兒對著裡屋喝了一聲「阿黃」,一條大狗從裡面躥了出來,老頭兒摸著狗頭對我說:這條狗跟我相依為命十幾年了,它肯定能領你去劍閣,不過條件是你得把驢留下,因為我有時要往山那邊運點木炭什麼的,以前都是阿黃幫我。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驢子既然不認識路要它也沒用。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我便起身趕路,老頭臨走前摟著阿黃耳語了幾句,那狗竟然跟聽懂似的不住地點頭。我把乾糧行李什麼的掛在矛上,扛著矛跟著狗一路走下去。
  
  阿黃看起來還真是認識路,一溜小跑幾乎沒有停頓,幸虧我體力好,否則還真跟不上它。快到中午的時候,來到了一個小村莊,阿黃走到一家門口,竟推開虛掩的門徑直進去了,我覺得有些奇怪,就跟了進去,進門一看,一個婦人立在那裡,阿黃竟然圍著蹭來蹭去的顯得很親熱。
  
  婦人見到我居然也不奇怪,低頭對那狗說:阿黃,這個人是你領來的嗎?我更加納悶,就問道:你認識這條狗?那婦人說:是呀,這是我公公的狗啊,它怎麼會跟你在一起呢?我恍然大悟:哦,原來這是那老頭兒的兒媳婦。於是便把經過一五一十地跟她說了,她聽罷笑道:原來如此,此處離劍閣不遠了,將軍趕緊趕路吧。
 
  可阿黃居然不肯走,我怎麼攆它都沒用,總是圍著那婦人轉圈,這下連那婦人也為難了,她說:平日裡都是公公調教的,我也沒辦法指使它。
  
  正在我束手無策的時候那婦人又開口了:將軍莫慌,奴家保證能讓將軍順利到達劍閣。說罷進了柴房,不大功夫抱出一隻鴨子來,對我說:將軍要是信得過奴家,就讓這鴨子給你帶路好了,慢是慢一些,但跟它走絕對沒錯。

  鴨子居然也能帶路?我長這麼大沒經歷過這麼荒謬的事,但眼下實在沒招,心一橫,也罷,總比我一個人摸黑走強。於是便趕著鴨子上路了。
  
  那鴨子搖搖擺擺地前面走著,我滿臉無奈地在後面跟著,越走越覺得窩囊,正懊惱呢,忽然從旁邊樹林裡竄出一隻紅毛狐狸,叼起鴨子就跑,我愣了一下,大喝一聲拎著矛就追。

  那狐狸本來行動快捷,但叼著鴨子就跑不了那麼快,時不時地還得放下鴨子歇會兒,一直跟我保持著一段距離。也不知追出去多遠,前面有個小樹林,狐狸噌的鑽進去了,我跟進去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別提多上火了,鴨子沒了我怎麼去劍閣啊?
  
  從樹林裡出來,我眼前一亮,前面居然是一條官道,路邊還有個界石,上面寫著兩個大字:劍閣。當時我那個心花怒放啊,這真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在劍閣辦完事,他們派人把我送回來。回來後我跟軍師他們說起這一路上的經歷,把他們笑得前仰後合,魏延捂著肚子說:馬換驢,驢換狗,狗換鴨子,你個笨蛋被人耍了還不知道。我摸著腦袋想了半天說:不管怎麼樣,我最後還是到了劍閣啊。
  
  軍師晃著扇子說了一句:只要目的達到,手段就是正確的。


(第二十六回)
  
  二哥最近在看《戰國策》,而且是古裝本,邊上還要有個士兵替他捧著那厚厚的一摞竹簡。二哥看得津津有味,不時的擊節讚歎。我覺得納悶,就過去問他有什麼好看的。
  
  二哥今天看起來心情不錯,就放下書給我講荊柯刺秦王的故事。這個故事我以前大略也聽過,但沒二哥講得這麼生動詳細,我也聽得如癡如醉。當講到風蕭蕭易水寒時我血脈繼張,當講到荊柯擲劍不中時我們倆一起拍著大腿惋惜。

  聽完了以後我隱隱覺得某處不妥,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了,於是便問二哥:那秦武陽不是一個勇士嗎?十二歲殺人於市,世人莫敢直視,為何卻在殿前尿了褲子?
  
  二哥摸著那一把視為珍寶的鬍子,良久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恰好魏延來了,於是我便問魏延,魏延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他是不是尿急啊?
  
  我們三人一起去問子龍,子龍笑著說:三哥這問題問得好啊,一般人還真不會往那方面去想。要說這秦武陽也不應該是怕死啊,既然決定去了,自然是抱著必死的心態去的,無論成敗都不免一死。但為何不學荊柯大義凜然留個千古俠名呢?實在是越想越想不通啊。最後我們還是去了軍師那裡,軍師沉吟了片刻,說了一句:武陽並非畏死,而是畏勢。
  
  這話一出口我們幾個人都面面相覷,何為畏勢?軍師接著說下去:秦武陽只是一個小混混,浪跡於X L社會裡,以勇力欺人,在那個階層裡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士。但到了秦王殿上,面對文武百官以及君臨天下的始皇,在一種強大的「勢」的壓迫下,他的精神垮掉了。
 
  我猛然想起了曹孟德,曹操當年曾懷寶刀去刺殺董卓,卻遲遲未敢下手,終於還是跑掉了,是不是也是畏勢呢?  
    
  軍師長笑一聲說道:曹孟德當年若真是下了手對咱來說卻是好事,不過對他自己來說,卻也只能落得個亂刃分屍,何來如今的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威風啊。
  
  停了片刻,軍師又說:當年孟子去見齊宣王,宣王說:「寡人有疾,寡人好勇」,孟子說:「王請無好小勇。夫撫劍疾視曰,『彼惡敢當我哉』!此匹夫之勇,敵一人者也。王請大之!」,其實說起來,無論是荊柯刺秦王還是曹操刺董卓,都只是匹夫之勇而已。

  聽完軍師的話後我們都默然無語,晚上喝了點酒後我忍不住想:二哥、我、子龍、魏延,我們幾個整日馳騁於疆場,又何嘗不是逞匹夫之勇呢?都說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但天下眾生又有幾人不是被人擺佈的棋子呢?


(第二十七回)

  魏延在跟他的手下們喝酒聊天,我也過去湊熱鬧。酒過三旬,魏延出了個題目,答對的獎勵一個雞翅膀。題目是這樣的:大象有幾條腿?

  由於在座的士兵大都是北方人,而且既然出來當兵也肯定不是富裕的主兒,因此他們的回答都很可笑,竟然異口同聲地回答是兩條腿,有一個士兵居然回答是三條腿,我差點沒笑背過氣去。可沒想到魏延居然把雞翅膀給了那個回答三條腿的士兵,在我疑惑的時候,魏延解釋到:他的答案雖然也不正確,但卻最接近於正確答案。

  原來有些時候你的回答未必正確,只要比你的敵人更正確一點也就相當於正確,這讓我忍不住想起了周公瑾。周瑜妙計火燒赤壁,讓曹操八十三萬人馬片甲不留,天下聞名。後來軍師曾專門點評過赤壁之戰,他說周瑜此戰一共用了三條計策,都不是上策,但卻都成功了。

  首先是蔣干盜書這一計,太多的破綻。試想周瑜如此謹慎小心之人焉能大意到將重要文件放在明處?江東大營把守森嚴蔣干盜書後又如何能來去自如?最不可思議的是曹操見書後居然連審問都沒審問就將蔡張給斬了,按說蔡張二人乃是水軍都督,掌握兵權之人,上來就殺也不符合曹操的性格。但這麼多破綻居然也成功了,並非是周瑜計策高明,只能說蔣干和曹操配合得好,一個太愚蠢,一個太糊塗。

  第二計是黃蓋的苦肉計,兩軍對壘帶兵反戈者古往今來有很多,但大都是或斬主將或獻城池或作內應,如黃蓋這種在月黑風高之時帶兵投誠者擺明了是突襲嘛。

  第三計最荒謬,是龐士元的連環計。把船首尾相連,拿大鐵環拴上,穩是穩了,但那還叫做船嗎?移動都不方便,如何打仗?曹操手下那麼多名人智士,難道只徐庶一人看出來了嗎?非也,曹操當時正是躊躇滿志,有點得意忘形的意思,從錯斬蔡張也看得出來。聰明人在這個時候都順著他的意思來,像劉馥那種傻鳥也只能落得個被一槊刺死的結局。曹操本非心躁氣浮之人,但或許是因為雙方實力相差過於懸殊,又或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軍師到最後說了一句,周瑜這小子運氣真好。子龍後來偷偷跟我說,這話裡透著好濃的酸味啊。什麼酸的甜的我卻品不出來。
  
  周瑜死了以後軍師很開心,破例喝了點酒,給我們講了一個笑話,跟開頭魏延的那個有異曲同工之妙。說有兩個人去打獵,不巧遇到一隻老虎,其中一人便將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扔掉,把鞋子也脫掉了。另一人說:沒用的兄弟,你就是光著膀子也跑不過老虎啊。前一人答道:我沒想跑過老虎,只要跑得過你就可以了。

  跑得過你就不會死,三條腿就有雞翅膀吃,在特定的環境中,你不用做的很完美,只要比你周圍的人好一點點就足夠了。


(第二十八回)

  身為一員武將,我可以算得上是身經百戰了。要說這兩軍對壘,甭管誰的兵多誰的兵少,只說單挑的話我跨下馬掌中槍還沒服過誰,只除了一個人——呂布。
  
  呂布外表上看起來跟子龍有些相像,略微比子龍高大一些,但絕不是我和許楮這種凶神惡煞型的。乍一看,相貌堂堂,仔細一瞅眉目之間的那股殺氣卻不由得讓人吸一口涼氣。

  呂布自幼父母雙亡,在很小的時候被一位世外高人收養,並傳授了他一身武藝,再加上他天賦異秉,出道以後很快便名震天下。虎牢關那次,我們哥仨沒佔到便宜,回來以後二哥曾經緊鎖眉頭說了一句:今日始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其實這又何嘗不是我想說的呢。

  但我佩服呂布的只是他的武藝,說到做人,他卻是我這輩子最不服氣的一個人。

  在這亂世之中,只要你有能力想出人頭地很容易。呂布最早找的一棵大樹是丁原,做貼身保鏢。丁原當時是荊州刺史,對呂布非常器重,認他為義子,二人以父子相稱。誰知好景不長,董卓當權的時候,與丁原不合,於是用一匹赤兔馬收買了呂布,後來呂布一刀砍下丁原的腦袋,反身投靠了董卓這棵更大的大樹,好笑的是二人仍以父子相稱。

  董卓為人驕橫傲慢,眾諸侯暗藏反心,形式岌岌可危的時候,呂布又一次挺身而出,跟殺丁原一樣,輕車熟路,依舊是一刀拿下。不同的是這次是為了一個女人而不是一匹馬。

  再後來,呂布四處亂竄,之後又投靠了袁紹,最終在白門樓被曹操給殺了。殺之前曹操曾經問過大哥的意見,大哥讓他想想丁原和董卓,於是曹操便不再猶豫。

  軍師經常說,尊重天地君親師是人和禽獸最基本的區別。我是個粗人,不懂得那麼多禮節,但天地君倒也罷了,尊重親和師卻連我都絲毫不敢馬虎。而呂布連殺兩位義父,當真連禽獸也不如。

  有時候我真的無法理解呂布的做法,因為我無法想像一個人竟然可以壞到如此地步。子龍對我說,其實人生下來跟其它動物一樣,都是自私殘暴的,這跟水往低處流是一個道理。但人之所以為人,主要是後天的教育和環境的影響,一般人做任何一件事潛意識裡都有一個對和錯的概念,人一般都朝著對的方向努力,但有一點,就是他認為是對的事情未必是世人所接受的。因此,這個世界上可以有很多奇怪的人,做一些奇怪的事。

  子龍的話說得我呆呆的,我忍不住想我以前做過的事,似乎每一件我都認為是正確的,但事實上呢?有些問題想著想著會讓人脊背發涼,還是去喝酒好了。


(第二十九回)

  今天賭錢的時候,邊上的兩個士兵在討論女人。男人在沒事的時候總喜歡討論女人,如同商人沒事喜歡數錢一樣。他倆說著說著就提到了貂禪,眼裡放著光,嘴裡??地笑,猛然間讓我也想起了這個女人。

  貂禪不是她的名字,她以前叫什麼沒有人知道。貂禪只是一個稱號,類似於巫師或者祭司。

  一切都是一個偶然,從董卓踏進王府的那一刻開始,貂禪這個名字為世人所津津樂道。軍師說過,凡事有因就有果,有果就有因,一切的偶然都是必然,一切的必然也是偶然。

  我見過這個女人,當年在白門樓的時候她坐在囚車上從我面前經過。那時候她已經名震天下,她的故事被演化成很多版本,不同的版本有著不同的觀點,有人說她是個烈女,有人說她是個蕩婦,但只有一點是共同的:她是個美女,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女。

  這點我得承認,我不是個會欣賞女人的人,但當時她雖然衣衫不整頭髮凌亂,卻依然掩蓋不住她那絕世的容貌,體態婀娜,肌膚雪白,真乃天生尤物。而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靜,如一灣幽幽的潭水。跟身邊其他女眷或慌亂或悲切的表情相比,她平靜得有些可怕。很多年後一個女人在登船離去時我看到了同樣的眼神。現在我或許懂了,但當時我卻不明白。

  白門樓上呂布向大哥求情,我清楚地看到二哥在拉大哥的衣角,忽然恍惚想起囚車經過的時候二哥的眼睛一眨也沒眨過,於是呂布死了,一切都是偶然中的必然。

  二哥向曹操索要貂禪,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看到二哥主動向別人要過東西。而曹操似乎很痛快地答應了,大哥則意味深長地歎了一口氣。

  自古英雄配美女,二哥與貂禪似乎是天設地造的一對,我想除了地下的董卓和呂布,沒有人會反對這個說法。但那天二哥是欣喜若狂地去迎接貂禪,卻獨自一人垂頭喪氣地回來了。沒有人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但自此二哥鬱鬱不樂不近女色,而貂禪則像是消失了一樣,有人說她出家了,有人說她瘋了,更有甚者說她死了。

  我曾經藉著酒勁問過二哥,為什麼那天沒有把貂禪接回來?二哥愣了一下,好一會他反問我一句:三弟,你說我跟董卓和呂布做何比較?我也愣了一下,說:那兩個宵小之輩如何跟二哥你相提並論呢?二哥卻似自言自語地說道:在她眼中我卻跟他們沒什麼區別。良久,他又說了一句:自古紅顏多禍水,知己有幾人?

  後來子龍曾經跟我討論過這個話題,他那時正在和一個小女孩熱戀之中,心情好得很,他笑著對我說:三哥,你養過貓沒有?我搖搖頭,他接著說:我小的時候家裡養過一隻貓,在開始的時候我對它特別好,每次都是我餵它吃東西,它也特別依賴我,睡覺的時候總偎依在我身邊。但後來我有事出遠門,回來的時候它卻像是不認識我一樣,睡覺時也去找最近餵養它的老媽子了。到後來,我們家幾乎所有人都餵過它,開始的時候它跟誰都很親熱的樣子,最後它則對誰都愛搭不理。

  我隱約聽人說過這句話,不是所有的貓都像女人,但所有的女人都像貓。或許子龍的說法是對的,但我至今還記得貂禪在囚車上的眼神,聯想到離我而去的那個女人的眼神,我似乎明白了一些東西,但卻又好像什麼也不明白,而對於一些永遠無法理解的東西最好的方法是忘記。

  因此我準備把貂禪連同那個女人一起從我的記憶中刪掉。


(第三十回)

  早上起來照鏡子時猛的發現雙鬢已有了些許白髮,於是知道自己確實是老了。

  軍師說人變老的標誌之一是開始嘮嘮叨叨,之二是開始懷舊。我雖然還沒怎麼嘮嘮叨叨,但有時無所事事的時候我卻忍不住回憶一些以前的事,往事無論是喜是悲,想到最後總有一絲淡淡的惆悵。

  我承認我一直是個笨笨的人,很多讀書人的道理我都想不明白,而且我也沒打算去弄明白。

  我的前半生是在昏昏噩噩中度過的,能記起的事少得可憐,但我那時卻很快樂。我的父親是個酒鬼,他有時喝多了會把我抓過來飽揍一頓,在很多人眼中或許他不算是個好父親,但在他死後的很多年裡我竟然經常會懷念他的拳頭。我的母親和其他所有母親一樣都是那麼善良偉大,我現在經常會想起她,但卻記不清她的模樣。有時在路邊偶然看到一個老婦便會把她的面容安到母親身上。他們說記不住母親的長相是件很可恥的事情,或許他們說的對,但我想我的母親會原諒她的兒子,因為這世界上倘若只有一個人瞭解我的話,那就是她。

  我說過我童年能記起的事很少,除了父親的拳頭之外,就是母親的話了。母親雖然沒讀過書,但她總能用一些淺顯的話讓我明白很多道理。比如有次她買了十隻蛋放在炕上孵小雞,我非常興奮,經常翻開棉被的一角偷偷的看,希望能看到小雞破殼而出的樣子。我對母親說,過幾天我們就會有十隻小雞了。母親卻淡淡地回了我一句:在沒有孵出之前,不要計算小雞的數量。

  事實上最後我們一共只孵出了六隻小雞,於是母親的這句話讓我記了一輩子。在後來帶兵打仗的時候,或者我們兵少將寡佔盡劣勢,或者我們兵精將廣處於絕對優勢,但我都絲毫不敢氣餒或者驕傲,因為我知道不是每隻蛋在二十一天後都會孵出小雞來,有很多事情光看開頭是猜不到結尾的。

  母親還有一句話讓我記憶猶新,她說:拳頭大不一定有理,但拳頭小一定沒理。我小時侯由於腦袋不靈活,經常被人取笑,氣極了我便衝過去狂打一頓,有時候是我打贏了,但更多時候是他們一擁而上把我打得鼻青臉腫,母親對此一直視而不見,在我被打得最慘的一次的時候她說了這句話。從那天起我像牛一樣的鍛煉身體,直到有一天我發現我的身體也像牛一樣的強壯,而那些以前欺負我的人卻好像突然消失了,反而我身後經常跟著一群半大小子,整日裡飛哥長飛哥短的叫著,比叫他爹都親。

  後來我慢慢的長大,經歷過很多事,接觸過很多人,我越來越發現,其實有很多道理並非只有聖人才說得出來,每個人對於生存都有他自己的哲理,只是他們或者不說,或者說了你也沒在意而已。或者可以這樣說,對於某個或某些個人來說,其實每個人都是聖人。 


(第三十一回)

  魏延新得了一匹馬,樣子很雄偉,他很得意的牽來向我顯擺。我一直對馬這種動物有好感,於是便借來溜溜。

  這馬的腳力的確可以,我騎得起勁,不知不覺已經出了成都城,沿著官道跑了一會我順勢插到了一條小路上,往前跑了大概一柱香的時間,我勒住了韁繩,翻鞍下馬,見那馬呼吸均勻神態自若,不由得暗暗讚歎。牽著馬往前走了幾步,忽見前面樹林之間露出一個屋角,於是便朝那兒走了過去。走近時發現是一個小道觀。

  推門進去,真的是一間小道觀,裡面除了一張供桌之外幾乎沒有別的東西,甚至連個神像都沒有,只一個牌位,上書「太上老君混元上德皇帝」幾個大字,牌位前有個小香爐,裡面連點香灰都沒有,更別說香了。牆角到處都掛滿了蜘蛛網,如果不是地上蹲著一個道士的話我還以為這是一座廢棄了的道觀呢。

  說到這個道士,著實有點奇怪,我自進門來他始終背對著我竟然沒有回頭,我忍不住走過去看他到底在做什麼。走到他正面,發現他面前擺著一個小火爐,裡面有幾塊紅紅的木炭,道士雙手各持一串東西在火上面烤著,你猜他在烤什麼東西?反正當時是嚇了我一跳,他居然在烤大蒜!我見過烤羊的,烤雞翅膀的,烤饅頭片的,卻從未見過烤大蒜的,今兒是開了眼界了。

  眼瞅著兩串大蒜已經變成金黃色,除了散發出一股濃重的蒜頭味以外,還有一股奇異的香氣讓我的食指蠢蠢欲動。就在這時,那道士突然抬頭看了我一眼。

  道士長得很普通,瘦,個兒不高,站起來不會超過五尺,稍微有些駝背,年齡應該在六十左右,長得其貌不揚,很多人喜歡把這種人的相貌比喻成風乾的核桃,而他看起來更像個被砸了一錘子,不,是砸了兩錘子的核桃,因為他的兩頰深深地陷了進去。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很渾濁,幾乎分不清黑眼球和白眼球,然而他看我那一眼卻精光暴露,讓我渾身一震。
  
  道士的腳邊有個罐子,裡面有把小刷子,他拿起來往蒜上抹了點什麼東西,隨後遞了一串給我,我愣了一下伸手接過來,咬了一口,清香撲鼻,真沒想到大蒜居然也能烤出如此味道!我連聲讚歎好吃好吃!

  道士瞇著眼吃另外一串,突然冒出一句話:將軍,你的眼睛很大。

  我又愣了一下,不明白他到底要說什麼。

  道士又接了一句:眼睛大只有一個好處。

  我含著一口大蒜沒嚥下去,等著他繼續往下說,他卻住口不說了,自顧自的收拾火爐。

  我又等了一會,見他依然沒有說的意思,於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道長,你剛才說的眼睛大只有一個好處,到底是什麼好處?

  道士似乎盼望這句話很久了,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繼續賣著關子:你真的想知道嗎?

  我的火噌的一下就上來了,過去一把薅住他的領子,喝道:你他*的要說就快說,少在這兒給老子賣弄!

  道士顯然對我的舉動沒有預料,嚇得臉色蒼白語無倫次:我說我說,您先把我放下來……是這樣的,眼睛大的好處呢,是我經過幾十年的觀察得出來的,藏在我心中很久了,我從沒對任何人說過,今天在這裡與壯士幸會,乃是莫大的緣分,因此我決定把這個秘密告訴你,可是……您不會告訴別人吧?

  我真想朝他那張核桃臉上打兩拳讓他變成杏仁臉,瞪了他一眼罵道:少囉嗦,快點說!

  道士環顧了一下左右,把嘴湊上來,在一股濃郁的蒜臭味中我聽他一字一頓地說道:記住,眼睛大只有一個好處,那就是……眼皮也大。


(第三十二回)

  二哥的右手曾經受過傷,在很長時間裡他都用左手吃飯。後來他的右手好了,他笑稱從此可以左右開弓了。過了很久,我偶爾跟一個手下吹噓過,說我二哥可以同時用左右手吃飯,手下將信將疑,我一來勁就拖著他去找二哥,讓二哥當場表演一個給他看,誰知二哥舉著筷子面有難色,我問他怎麼了,他說自從右手好了以後便不再用左手吃飯,時間一長左手便又恢復到以前那樣子了。

  我大叫鬱悶,卻忍不住想起了小時侯的一件事。

  我小時侯,鄰居有個小孩子,他的左眼是瞎的。外表看起來跟右眼一模一樣,但摀住右眼的話他便什麼都看不到。後來有一天,來了個遊方道士,號稱能醫百病,於是鄰居請他給小孩子看眼睛,他看過以後大驚失色,說你兒子的左眼一點毛病也沒有啊,怎麼可能看不到呢?他這麼一說,大家也很奇怪,他確確實實是看不到啊。道士想了好久也沒想通,搖著頭走了。後來又來了一個和尚,說是道士介紹來的,專門來給小孩看眼睛,他也研究了半天,最後得出的結論跟道士一樣,就是說,小孩的左眼是一點毛病也沒有。

  但小孩的左眼看不到東西卻也是事實,和尚撓著光頭問了一句,這孩子小時侯眼睛沒受過傷吧?他母親猛然想了起來,說在孩子出生的第二天,左眼的眼角曾經有點紅腫,於是就擦了點藥油,包了幾天。和尚一拍大腿連聲說是了是了,眾人忙問是怎麼回事,和尚解釋道:由於孩子當初正處於發育期,你把這隻眼睛給包起來了,他就誤認為這隻眼睛是沒用的,而所有應該為這隻眼睛服務的器官都退化消失了,因此他就

  說實話,以前我對和尚的話依然是半信半疑,眼睛就包上那麼幾天就瞎了?但今天聽二哥這麼一說,我突然有點相信了。為了證實,我跑去找軍師。

  軍師聽完了我的故事,也連聲說稀奇,之後他說,眼睛不用便會瞎掉我沒聽說過,不過卻知道腦子不用會荒廢掉。於是軍師便給我也講了一個故事:

  小時侯,我有幸曾經跟著水鏡先生讀書,一同讀書的有好幾個孩子,有龐統、徐庶等。其中有一個叫張正的孩子,聰慧過人,水鏡先生曾私下跟我說過,就資質而言,你和龐士元都是人中龍鳳,但你二人加起來卻也比不過張正。這句話讓我一度很沮喪,但過了沒多久,張正家中突然出事,家道敗落,他母親帶他去投靠他鄉下的舅舅,從此杳無音訊。很多年以後,徐庶曾經去探望過他,回來以後跟我們說,他已經是個非常普通的鄉下人,問起他以前學過的東西,早就忘得煙消雲散,甚至連一本普通的詩集也讀得期期艾艾,更別說什麼治國帶兵的雄韜大略了。水鏡先生知道後也很遺憾,他對我們說了四個字:用進廢退。也就是說,任何器官,你用得多了便會進步,反之,則會退化乃至荒廢掉。

  軍師最後說,這四個字同樣可以用來說明關羽的左手和那個小孩的眼睛。  用進廢退,從軍師家裡出來我很高興,因為我又學到了一個詞,這證明我又朝聰明人的方向靠攏了一點。


(第三十三回)

  最近軍中突然流行一種說話方式,就是把任何事情都分為兩種:好消息和壞消息。

  起初是探子在匯報軍情的時候經常用到,比如:報!好消息,黃忠在雒城大敗敵軍!再比如:報!壞消息,龐軍師死於落鳳坡!後來一些兵士沒事便在平日裡也常用這種方式說話聊天。比如倆人一塊吃飯,甲說:好消息,我剛在菜裡吃到了一塊肉。隔了一會乙說:壞消息,我在飯裡吃出了一粒沙子。

  要說一種東西流行起來可真是城牆都擋不住,在很短的時間內,全軍上下幾乎開口便是好消息壞消息,一時間弄得如果有了不好不壞的消息都沒法開口的地步。甚至連一向沉穩嚴謹的軍師都跟上了潮流。那天演練陣法的時候,軍師總結發言如下:

  好消息,我們今天這套陣法大家演練得不錯!壞消息,有個別軍士的動作不夠整齊。好消息,今天主公說他要親自來觀陣。壞消息,由於主公身體不適改為臥床休息。好消息,明天我們將繼續演練第四套陣法。壞消息,昨夜我夜觀天象發現今天可能有暴雨……好消息,我帶了傘。壞消息,怎麼……下的是冰雹?

  要說這流行的東西未必是好的,反正我是越來越不適應這種說話方式了,累不累啊。

  有一天,魏延愁眉苦臉的來找我,進門就開始長吁短歎。我挺納悶,魏延最近經子龍介紹認識了一個女人,好像叫如月,倆人情投意合如膠似漆,把魏延給美的,那張蔫巴臉經常笑得跟菊花似的,今兒這是咋的了?

  魏延歎了一口氣說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先來好的吧。

  好消息,如月懷孕了!

  哇,我叫了一聲:恭喜啊!

  卻聽魏延繼續說道:壞消息,孩子他*的不是我的!

  隔了幾天,子龍興沖沖的來找我,他最近泡的馬子叫如霜,我還跟他們吃過兩次飯呢,倆人在一起也有三個月了,按子龍以往的記錄來看,差不多也是到分手的時候了。不過按子龍的個性來說,一般都是泡上容易分手難,不曉得他來找我是不是想告訴我這個。

  誰知子龍一進門就喊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我猶豫了一下,有了魏延的那次,我還是先聽壞消息吧。

  壞消息,如霜懷孕了!

  啊?我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這算壞消息啊?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孩子不是我的!

  我*,我差點沒背過氣去,同樣的事在子龍和魏延身上發生,他倆的反應卻有天壤之別,你說同樣是生活在一起的倆兄弟,做人的差距咋就這麼大涅!
  
  送走了子龍,我心裡又開始嘀咕一件事,這倆野孩子到底是誰的呢?


(第三十四回)

  大哥近日心血來潮,見什麼好什麼,自己經常說什麼人生苦短啊時不我待啊之類的話。

  先是跟著軍師練了一陣子書法,說是可以修身養性,一時間滿院子裡都貼著他的作品,跟小孩兒的尿布一樣。誰知不到半個月他便放棄了,理由是書法這東西過於沉悶,容易消磨人的鬥志。

  後來他又找到二哥,準備練練大關刀,這次的理由充分得很,全民健身強身健體嘛。二哥一向是個認真的人,見大哥要學,把看家底兒的招式都拿出來了,大哥穿一身短打,手持一把木製的大刀,儼然一副看家武師的造型,在演武廳內拉開架式,一招一式的倒頗有些大家風範。

  這次堅持的時間比較長,將近有一個多月,後來那股子勁頭過去了,便不再去找二哥練武了。二哥卻也實在,兩天沒見大哥來練刀,主動登門去找他,大哥支支吾吾地推說自己身體不適近日犯了痔瘡才搪塞過去。後來子龍把這個故事的結尾又演義了一句,說二哥出得門來,仰天長歎了一句:唉,可惜了如此一個練武奇才啊!

  最近這陣子大哥開始養鳥,要說起來這事還是魏延給惹的。有一天魏延騎馬去山上溜圈,回來以後便帶了一隻鳥,這鳥我們都不認識,藍脊背紅翅膀,頭頂一撮白毛,尾巴卻又是黃的,叫起來千折百回,煞是好聽。大哥見了喜歡得緊,命人精心打造了一個籠子,每日裡親自餵食餵水,連上朝都隨身攜帶,簡直比親生兒子還要寶貝。

  我對大哥養鳥沒什麼看法,我一直比較擔心大哥會來找我學丈八蛇矛,後來他終於也沒有來,看現在他養鳥養得過癮,想是他習武的興致已經過去了吧,私下還有點慶幸。

  忽有一日,都快半夜了,馬超氣喘吁吁地來到我房間裡,面色蒼白。進門後他見左右無人,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東西放在桌子上,我一看不由得大驚失色,原來竟然是大哥的那隻鳥,而且渾身髒兮兮的已經死了!我忙問這是怎麼回事。馬超緊張得聲音發顫,說了好半天我才明白。原來馬超家裡養了一隻貓,晚上馬超要睡覺的時候發現貓在玩一個東西,過去一看,玩的居然是大哥的鳥。你說現在怎麼辦,你說現在怎麼辦?馬超在我屋子裡走過來走過去。

  怎麼辦呢?我撓著頭想了半天,如果是我呢,我就去對大哥說實話,貓幹的又不是你幹的嘛,大哥又不能對一個畜生怎麼樣。不行,絕對不行!馬超斷然回絕了這種方案。主公即使嘴上不說什麼,但難免會對我有所記恨。

  那你說怎麼辦?我是想不出再好的方法來了。我雙手一攤。

  有了!馬超忽然面上一喜,七手八腳的開始忙活,先弄來一盆水,把鳥放進去洗刷了半天,然後用毛巾仔細地擦乾,又用梳子把羽毛梳理得整整齊齊,然後對我說,三哥,我趁天黑把鳥偷偷放到大哥的窗下,這樣大哥只會想到或許是鳥從籠裡逃掉不小心撞到窗戶上死掉了,你說這個主意怎麼樣?

  好主意,我怎麼就沒想到呢?看起來馬超的確比我聰明得多啊。

  第二天,天還沒亮,忽然聽到外面大呼小叫的,我連忙披上衣服出去,卻見一群人圍著大哥,大哥手裡拿著那隻鳥,嘴上喊道:見鬼了!見鬼了!昨天晚上它死了,我親手把它埋在後山上,今天它竟然整整齊齊的躺在這裡……

  的確是見鬼了,不過我卻知道那個鬼是誰,我強忍著笑回頭看了一眼馬超,只見他張大了嘴巴,伸著舌頭,活像個吊死鬼。

  還是軍師的那句話正確,用錯誤來掩蓋錯誤的話,得到的或許只是荒謬。 


(第三十五回)

  軍師說,人生就像一頭拉磨的驢子,只能蒙著眼睛不停的向前跑,否則就會挨鞭子。

  這讓我想起了我的理想。我小時侯的理想是做一名非常出色的泥瓦匠,長大以後我成了一名非常出色的屠夫,而現在我基本上算一名非常出色的劊子手。

  這種變化一是說明了世事難預料,二是說明了理想和現實之間的差距是很大的,三呢,本來沒有三了,但魏延經常說我什麼事都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因此我要加上個三湊個數,顯得整齊一些。

  我小時侯之所以立志做一個泥瓦匠是有原因的。有次下雨把我們家的院牆淋倒了,我父親當時已經不在了,因此砌牆的任務便落到了我頭上。我在砌牆的時候找到了久違的樂趣,要把那些大大小小千形百狀的石頭壘成厚度均勻兩邊光滑的一堵牆,這不僅僅是力氣活,也不僅僅是技術活,這分明是一門高深莫測的藝術啊!於是當牆砌完以後我基本上已經把我的偉大理想定下來了。

  可等我大到應該養家餬口的年齡時,我並沒有成為一名泥瓦匠,主要的原因是當時泥瓦匠的數量過大,而蓋房子砌牆等工作又太少,為了生存,我只能放棄。

  選擇殺豬最主要的原因是可以有肉吃,而且我去學殺豬的第一天就有人說,瞧瞧你長的這模樣這塊頭,不殺豬真可惜了。後來我自己對著鏡子看了半天,發現他們說得很對,既然上天把我長成殺豬的模樣,那我就得去殺豬,上天的安排最大嘛。

  其實我殺豬絕對是有天賦的,在很短的時間內我就掌握了所有的技巧,並且從沒失過手。當時殺豬都是有講究的,一般差不多的屠夫都要求一刀拿下,倘若第一刀沒殺死,那就非常掉架。我見過這麼一次,當時那個屠夫也算赫赫有名,外號叫作王一刀。在眾人把豬綁好了以後王一刀神態自若地放下茶杯拿起屠刀,到了豬跟前,擺了一個很像白鶴展翅的造型,然後出手,收刀,一氣呵成面不改色,那豬連一聲都沒出,眾人齊聲喝彩。王一刀得意洋洋地端起茶杯繼續喝茶,幾個人圍過去給豬鬆綁準備忙活開膛剝皮,忽然聽到一聲尖叫,見一龐然大物從人群中直衝出來,?裡啪啦的不知道撞翻了什麼東西,箭一般地往西跑了。眾人愣了一會,發了一聲喊,開始追。這時有人發現王一刀倒在地上,扶起來一看,被豬撞斷了兩根肋骨,而那頭豬最後在數里外找到了,口吐白沫是活活累死的。於是後來眾人給王一刀改了個外號叫王一累。

  我現在改行殺人,但經常在殺人的時候想起當年殺豬的情形,丈八蛇矛刺進對方的身體內和殺豬刀割斷豬的動脈的那種感覺其實差不多,同樣也有一大群人等著給你喝彩或者看你的笑話。

  就我從一個泥瓦匠變成了一個將軍這件事來說,在很多人看起來我是很幸運的,或許會有一些人把我當成一個正面的教材來教育那些不知上進的孩子。但我自己卻沒覺得很自豪,相反還有些失落,因為我經常做夢夢到我是一名快樂的泥瓦匠,想像著自己親手砌的一棟棟房屋,其興奮程度遠遠超過了於百萬軍中取敵將首級。

  子龍給我講了個故事:有一次我們行軍路過鄉下,看到一位老農把餵牛的草料鏟到一間小茅屋的屋簷上,感到奇怪,於是就問道:「老伯,你為什麼不把餵牛的草放在地上讓它吃?」老農說:「這種草草質不好,我要是放在地上它就不屑一顧;但是我放到讓它勉強可夠得著的屋簷上,它會努力去吃,直到把全部草料吃個精光。」

  子龍說,我們很多人都像那頭牛,都很在意那些遙不可及的東西,而對於已經到手的卻不屑一顧。
  
  如此說來,假設我當初真的當了泥瓦匠 ,看到一個耀武揚威的將軍路過時,必定也是羨慕不已了。這麼想著,我覺得心裡舒服多了。


(第三十六回)

  蜀中的這個夏季熱得要命,不穿衣服坐在那裡汗都不停的流,一天到晚後背總是濕漉漉的。樹葉子都是蔫巴的,門前的石板上居然可以煎雞蛋。

  晚上能稍好一些,但也熱得睡不著覺,我拿一把蒲扇出門乘涼,看見魏延蹲在門口,舌頭伸出老長,嚇了我一跳,我說魏延你伸著舌頭幹嘛呢?魏延說我在散熱呢。我忽然想起當年我養的阿黃一到夏天也是這個樣子,於是我也張嘴伸出舌頭哈哈了幾下,發現還真的管用哦,於是我和魏延並排蹲著,張著嘴哈哈的吐著舌頭,月光照在我倆身上,留下兩個很奇怪的影子。

  天一熱,人的脾氣就變得暴躁。我最近三天已經摔了七個茶杯五個飯碗兩個酒罈子,弄壞了兩張椅子三把蒲扇外加一個馬鞍子,打了四個士兵共計一百零八鞭子。弄得幾乎沒有人敢靠近我,我感覺我無時無刻不在發火,我咒罵著這該死的天氣,魏延說我氣急敗壞的樣子象只黑色的母雞。其實他的脾氣最近也好不到哪兒去,有次他乘涼時有只螞蟻趴到他腿上,他跳將起來踩了三十多腳,末了還親自往螞蟻洞裡撒了一泡尿。

  就連平日裡穩文爾雅的子龍都受不了了,他最惱火的是這種鬼天氣讓他無法泡妞。說的也是,你說倆人要是往一起這麼一抱,渾身濕漉漉的像兩條粘稠的蛇攪在一起,確實讓人意興闌珊。沒有了女人滋潤的子龍整日裡垂頭喪氣如同門前那棵老柳樹。

  最可笑的是二哥,一把大鬍子象圍了條毛圍巾,他又捨不得剃,於是你會看到他每每用手擼一下鬍鬚,擰下一把一把的汗水。不過惟一的好處是再熱他依舊是面不改色。

  奇怪的是我們熱成這樣,軍師卻好像一點都不熱,他依舊穿著他那一身棉布道袍,不緊不慢地搖著鵝毛扇子,邁著四方步在烈日底下溜躂著,額頭上一滴汗都沒有。這讓我們羨慕得要命,有一次我忍不住問他,為什麼你不出汗呢?軍師微微一笑,說道:心靜自然涼。

  切,我才不相信呢,我晚上睡著的時候心夠靜了吧?可醒來的時候下面的草蓆都跟被水浸過一樣。我覺得軍師肯定是在敷衍我,不跟我說 話。對了,會不會是他穿的那件道袍有什麼玄機呢?想到這裡我便大大咧咧地跟軍師借道袍穿,軍師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了幾聲把道袍脫了給我,我穿上雖然小了點,但也對付著能穿。

  一天下來,道袍不知道濕了多少次,我只覺得比以前還要熱,並沒有覺得涼快。原來這道袍也不過就是普通的袍子而已。

  有一天半夜我從夢中醒來,忽然覺得渾身發冷,我翻箱倒櫃地把冬天的被子找出來蓋上,依然覺得冷,上下牙都得得的響,我知道我是感冒了,不過我卻很開心。第二天一早,我掙扎著爬起來,把最厚的衣服找出來,披著斗篷,帶著帽子,臉色蒼白卻又得意洋洋地在人多的地方走來走去。


(第三十七回)

  當年在新野,大哥收了一個叫單福的人,初到便破了曹仁的八門金鎖陣,大哥如獲珍寶。後來才知道,原來此人就是許庶。

  要說起來,沒有許庶,也就沒有軍師。要不是當年許庶走馬薦的軍師,估計軍師現在還在南陽睡覺呢。

  軍師至今還經常提起許庶,他們倆以前就是好朋友。大哥更是隔三差五的就提起許庶,唏噓一番,當年他送許庶走的時候哭得跟淚人似的,為此二哥鬱悶了好幾個月。許庶現在雖然在曹操手下,但他是被程昱騙過去的,之後他立過誓,絕不給曹操出一謀一策。於是有了「許庶進曹營,一言不發」這句話。

  我曾經很納悶,以曹操那種性格,如何能忍受養一白吃白喝不幹活的閒人呢?軍師笑了,他說這正是許庶的高明之處。曹操忍受許庶的原因有二,其一是雖然許庶不幹活,但他也沒有為別人幹活,像許庶這樣的人,幫誰都將對曹操構成威脅。留住許庶意思就是說,我用不上,你們也甭想用。其二呢,就比較有意思了,曹操為人心胸狹窄脾氣暴躁,當年行刺董卓失敗逃跑的路上,誤殺了呂伯奢一家九口之後,說了一句名言: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在這樣的人手底下工作,的確是一件提心吊膽的事。有人曾經說過,曹孟德一生殺人無數,但十有八九殺的是自己人,這八九中又有七八是誤殺。比較出名的是橫槊賦詩殺劉馥、雞肋殺楊修、夢中斬近侍、多疑殺華佗等等,另外有中計殺蔡瑁張允、借刀殺彌衡、羞怒殺許攸等。總之在曹操身邊做事相當於判了個死緩,具體緩多長時間得看你的表現了。但曹操所殺之人中,總結起來基本符合一條規律:有才,狂傲,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多嘴多舌。所以許庶的一言不發倒恰好是保全自己的最佳姿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聽軍師這麼一分析我覺得很有道理,不過軍師又歎了一口氣道:可惜了元直那滿腹經綸啊!這句話讓我想了良久,愈想愈覺出許庶的可悲之處。

  二哥當年為了保全嫂嫂曾降過曹操,那也僅是權宜之策,他絕對沒想真為曹操賣命,但還是為曹操斬了顏良誅了文丑,設身處地的想一下,如果換作我,當時也會那樣做。當時顏良文丑氣焰囂張,滿朝武將竟無人敢應敵,究竟何方神聖有如此的本領?作為一名習武之人自然心癢難耐,忍不住想去會會。想那學文之人跟學武之人應該有相同之處,想那許庶每每跟著眾人一起開會研究,聽著眾人或者高明或者荒謬的言論,居然能忍住不發一言,實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就好像一個高明的廚子整日對著滿堂的佐料卻不讓他操刀;一個好色之徒每天對著一群美女卻無能為力一樣,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此了。

  這麼想起來,我現在每天還能夠喝上一碗酒實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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