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提起許庶來,忍不住想說說楊修。

  楊修算是曹操殺的人之中比較有意思的一個了。我忍不住央求軍師把他的故事講來聽。

  楊修官不大,是一個主簿,也就是一個文書。平日裡也就負責寫個字整理個文件什麼的。按說他一沒有造反亂上,二沒有違法亂紀,三沒有損兵折將,也就是說因為他位低言輕,所以他連犯大錯誤的機會都沒有。他的死完全是這小子咎由自取的。

  楊修祖上世代為官,他父親是太尉,可謂位極人臣,當時的太尉跟丞相是平起平坐的,一個管行政一個管軍事。楊修自幼聰慧,遠近聞名,加上身份顯赫,所以免不了一個「驕」字。

  一個從小在別人的讚揚聲中長大的人,修為好的話那叫自信,修為不好的話就叫虛榮了。

  楊修的虛榮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屢次在人多的場合中搶曹操的風頭。其實要說論起猜謎對對機敏反應之類的,楊修那是遠勝於曹操,可關鍵的問題是你和曹操又不是同班同學,位置沒擺對。搶曹操的風頭無疑是搶自己的飯碗,當然弄到最後搶了自己的腦袋更是意料之外的事了。

  還有一個原因是楊修不會說話,在很多時候有些話是不能隨便亂說的,或許說者無心,但聽者有意。為此軍師講了一個笑話:舊時年關,有人在家設宴招待幫助過他的人,一共請了四位客人。時近中午,還有一人未到。於是自言自語:「該來的怎麼還不來?」,聽到這話,其中一位客人心想:「該來的還不來,那麼我是不該來了?」,於是起身告辭而去。其人很後悔自己說錯了話,說:「不該走的又走了」,另一位客人心想:「不該走的走了,看來我是該走的!」,也告辭而去。主人見因自己言語不慎,把客人氣走了,十分懊悔。妻子也埋怨他不會說話,於是辯解道:「我說的不是他們」。最後一位客人一聽這話,心想「不是他們?那只有是我了!」,於是歎口氣,也走了。楊修便跟笑話裡的主人似的,經常說一些自以為一點錯誤沒有的話,但沒想到曹操卻也同笑話中的客人似的,總覺得他的話刺耳。說到這裡軍師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最近國人猜疑的風氣愈來愈重,這其實是一個民族的悲哀啊。

  楊修最後是死在所謂的「雞肋」上,其實在曹操眼中,楊修還不如一塊「雞肋」。或許彌衡算得上一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至於許攸則接近於一條魚,味道不錯,丟了也可惜,但就是刺多了一些。楊修嘛,可以說是食之無味,棄之亦不可惜。要說起來,以他做的那些事說的那些話,曹操能忍他到現在,的確也不容易了。

  但是楊修聰明啊!我忍不住插了一句。軍師白了我一眼,他那叫聰明?他那只能叫小聰明!離真正的聰明差十萬八千里呢。

  小聰明?我小聲嘀咕著,小聰明也總比我這種笨人強啊,至少不吃虧。
  軍師怔怔的看著我,說了一句:吃虧才是真正的大聰明。


(第三十九回)

  我們取了西川之後,基本上可以喘口氣了。在此之前我們東奔西跑的,今天借你一塊地兒,明天再借他一塊地兒,當然借了的一般都要還,也有不還的,比如荊州。

  目前魏、蜀、吳天下三分的輪廓已經出來了,一切都朝著軍師早年的預言發展。這其中魏國的形式最好,兵精糧足,曹操又是挾天子以令諸侯。而吳則主要靠長江這道天然的城牆保護,至於蜀國目前則是最不穩定的,由於我們剛進來,民心還未定,況且東有張魯雄居漢中,北有曹操虎視耽耽,惟一能依仗的就是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前幾天得到消息說曹操西征,收了張魯,取了漢中。當時整個蜀中上上下下一片喧嘩,因為漢中與西川唇齒相依,曹操取了東川,勢必揮鞭西下。一時間兵士們都自動的開始磨槍擦劍,老百姓則議論紛紛,心細者已經把家中貴重物品打包,隨時準備撤退。

  大哥眉頭緊鎖,就連軍師也面色沉重,下令各關口將士做好備戰準備,一直以來無論情形多麼危急軍師似乎都是談笑自若的樣子,可這次看起來事態的確有點嚴重。

  又過了幾天,探馬來報,曹操按兵不動,似乎沒有進軍西川的想法。軍師有點納悶,揮手讓探馬再去細查,然後自語道:莫非這是曹賊的欲擒故縱之計?

  三日後,探馬又來報,說曹操確實不想進攻西川,事情經過是這樣的:曹操取了漢中之後,司馬懿、劉曄等都力諫曹操發兵攻打西川,但曹操卻說了一句:「人苦不知足,既得隴,復望蜀耶?」

  這句話裡有個典故,軍師講給我們聽,當年光武帝平定隴西後給部下的信中寫到:我們不應該得到隴西就滿足,還要進一步收取蜀地。於是流傳下來叫做得隴望蜀。而其實曹操取的漢中比隴西距離蜀中的距離更近一些,他卻不「復望蜀」,當真出人意料。

  軍師忽然嘿然一笑說道:曹阿瞞當真把自己比作光武帝了。說罷搖著羽扇哼著小曲走了,留下我們一幫人大眼瞪小眼。

  時隔多日之後,軍師在一次宴席上又提起了這件事,他分析了一下曹操為什麼不發兵西川,原因有二,一是他對我們還是有顧慮的,他擔心萬一攻不下來,損兵折將不說,更有孫權在江東等著坐收漁翁之利。二是他說的那句人苦不知足乎?也就是說曹操或許真的有點知足了。

  曹操會知足?誰相信呢?

  很多年以後,我們一次次的攻打魏國,收復了漢中大片土地,曹操當真一次也沒主動進攻我們,一直到他病死。
  
  軍師說:曹孟德做了很多讓我瞧不起的事,但他卻也有很多讓我十分佩服的地方。


(第四十回)

  小時侯偶爾有一次吃了一支冰糖葫蘆,感覺好吃得不得了,忍不住想,以後有了錢,一定把滿屋子都堆滿糖葫蘆,一天吃一百支。

  現在我的確有了錢,可偶爾買支糖葫蘆回來,卻怎麼也吃不出小時侯的味道。東西其實沒變,只不過物是人非事過境遷罷了。

  當年我兵敗小沛,月黑風高,四面受困,只得自行殺出一條血路前往芒碭山。亂軍之中我以矛開路,殺得興起,待衝出包圍才覺得大腿濕乎乎的,用手一摸全是血,不知道被誰捅了一槍。當時也顧不了那麼多,從戰袍上撕下一條布綁在傷口上,依然打馬前行。

  待走到第二日的中午,我又累又饑又渴,傷口開始發麻,眼前金光燦爛,遠遠看到前面似乎人影晃動,我大叫一聲伸手去摘矛,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醒來後見一大嬸,慈眉善目的,見我醒了,她起身端了一碗東西過來,說道:將軍,起來喝點東西吧。我掙扎著坐起來,發現我的傷口已經被很細心的包紮好了,接過碗來一看,是一碗蓮子粥,一仰脖,咕嘟咕嘟喝了下去,入口嫩滑香甜,只覺得精神一震,忍不住叫道:再來一碗!大嬸似乎面有難色,拿著碗轉身出去,一會兒工夫回來了,我接過碗來沒有一飲而盡,這麼好的東西,我得慢慢品嚐,於是我一小口一小口地咂著,卻發現味道雖然還是剛才那味道,但卻稀了很多。這時大嬸說了一句話讓我受用一輩子的話:好東西就那麼多,要想再多,便只能稀釋了。

  很多年來,我把這句話說給很多人聽,每個人都深有感觸,但每個人的感觸卻都不一樣。

  我說給魏延聽,魏延正在吃飯,他聽完以後沒吱聲,夾起一塊臘肉放嘴裡慢慢地嚼,然後說,最早來蜀中的時候,覺得臘肉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後來我們住在這裡不走了,上頓下頓的吃,現在便有味同嚼蠟的感覺了。東西雖然沒稀釋,但自己的感覺卻稀釋了。

  我說給子龍聽,子龍剛甩了三十七號,正在尋覓三十八號。聽完我的話,他神情黯淡地說,其實我早就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稀釋到最後就跟白水一樣,沒有甜蜜,沒有激情。但最起碼這樣讓我看起來不孤單,三哥,也許你永遠都無法理解,一個人不孤單,想一個人才孤單……子龍的眼圈有點紅,我知道他又想起遙遠的地方的那個遙遠的人來了,於是起身悄然離去。

  說給軍師聽的時候他正在房頂上看星星,我順著梯子爬上去跟他並排坐著。軍師說:翼德,你看天上那些星星。我抬頭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就那麼一堆亮點有什麼看頭啊?軍師笑了,所以說,好東西都是相對的,你所謂的好東西別人也許不以為然,但別人的好東西你或許也覺得不值一錢。我們大多數人窮其一生都在追尋著別人眼中的垃圾,想想的確有點可悲。但這個過程讓你感到愉悅便是好的。說到最後,軍師忽然幽幽的歎了一口氣:唉,這個月我已經是第八次上來看星星了,她已經二十多天沒跟我吵架了……

  大哥散步的時候我說給他聽,他忽然停下來,指著前面的一棵桃樹對我說:三弟,還記得當年的桃園結義嗎?那時我們三人意氣風發,一心想上報國家,下安黎民。上馬殺賊,下馬吃肉,何等的快意!可事到如今,我們的地盤大了,勢力強了,卻沒了以前的那種理直氣壯。有時候我經常不明白自己現在到底在做什麼,國不為國,君不為君,百姓依然在煎熬,離我們的初衷愈來愈遠。你得到一些東西的時候必然要失去一些東西,這或者也就是所謂的稀釋後的好東西吧。只有二哥聽完我的話沒有說話,什麼也沒有說,他就那麼坐著,看著窗外,無慾無求的像一尊佛像。


(第四十一回)

  今天陽光明媚,太陽掛在天上像一個碩大的燒餅。大家都聚在大哥的大廳裡喝茶聊天,大哥看起來心情非常好,說起話來手舞足蹈的。他說自己昨晚夢到煮茶,味道那個香啊,剛想喝卻醒了,不過那香味隱約還在,最後他總結道:那定是天上才有的神物,能在夢中聞一次也算是三生有幸啊!

  大家都隨聲附和,惟獨軍師似乎稍稍挑了下眉角,但很快也就恢復了原樣。眼瞅著將近中午,大哥忽然提議大家到後花園去娛樂一下,都亮亮絕活,所謂各顯其能,命人捧出一盤子的夜明珠,也就是「綵頭」,表演好的除了有綵頭以外,還將放假一個月,不用上朝。大家轟然叫好,擁著大哥一起奔向後花園。

  我雖然不想要什麼綵頭,不過放一個月的假還是很有誘惑力的,那樣我就可以天天從早上喝到晚上了。後花園裡有塊空地,十幾丈見方,邊上有一排大樹,下邊是一排石凳,早有下人擺上茶果,大哥等人就坐在那裡,五虎將個個摩拳擦掌,跟唱戲似的。

  第一個出場的是老將黃忠,這傢伙性子急,早就按捺不住了。只見他先命人爬到樹上用細線繫了一個銅板,風吹過擺來擺去的,然後他退到一百來步,大家明白他又要表演他的百步穿楊了。老黃忠擺了個馬步,雙膀較力,嘿的一聲拉開了雕花弓,只聽得弓弦響,再看那銅錢,卻已經被箭定在樹上了,於是眾人齊聲喝彩,彩聲未落,卻見大哥端著茶杯臉色不對,仔細一看,原來那一箭恰巧震落了樹上的一塊鳥糞,又恰巧掉到大哥的茶杯裡,下人慌忙給大哥換了一杯茶,而黃忠站在當場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的。

  不過大哥終究還是很大度,談笑自若地問道:下一個該誰了?魏延應聲而出,雖說五虎將中沒有他,但他總屁顛屁顛地跟著我們,像是個超級替補。卻見魏延手裡拎著雙刀,他是用刀的,但他一直用的都是大砍刀,從沒見他使過雙刀。魏延提刀在手解釋說,他自幼曾經練過一陣雙刀,但大都只是花架子,不太實用,今天拿出來給諸位演示一下。說完後他一擺手,上來一個士兵,手裡拎著一桶水,魏延先擺了個起手勢,然後開始舞了起來,只見雙刀上下翻飛,舞到極處竟只看到一團白光飛轉,那士兵舀了一瓢水潑將過去,嘩的一聲空中水氣瀰漫,當真是潑水不進啊!於是眾人又是一次滿堂彩。大哥叫的最響,而且還起身走過去,從士兵手裡拿起水瓢,也舀了一瓢水潑了過去,只聽嘩的一聲,大哥滿頭滿臉都是水,跟落湯雞似的站在那裡,眾人都張大嘴巴發不出聲音。魏延漸漸地慢下來,最後還擺了收刀的造型,好像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似的。原來他這一路刀法下來,自己是完全看不到的,大哥過去潑水的時候正是他要準備收勢的時候。

  大哥一言不發地回到座位上,頭上還滴著水,最可氣的是那士兵為了省事是就近從馬槽裡弄的水。現場的氣氛稍微有些尷尬,這時馬超站了出來,白盔白甲白臉蛋,手裡提一桿亮銀槍,真如同畫中的人物似的,不愧為「錦馬超」。馬超對大哥施了一禮道:難得主公今日高興,我與子龍來個單槍對單槍,有個名稱叫作雙龍出海,給大哥助興。話音未落,見子龍出場了,也是白盔白甲白臉蛋,手裡也提一桿亮銀槍,但看起來有些倉促,似乎沒有馬超準備的妥善。二人這麼一來,就連黃忠和魏延都眼裡放光,我們雖然身經百戰,但除了二哥與黃忠在戰場上對陣過以外,我們幾個卻真的沒有交過手。眾人還沒來得及叫好的時候,場上二人已經動了手,兩人都是靈活型,以快見長,只見雙槍舞動,如梨花紛飛,身影晃動,似雙蝶飛舞,煞是好看。大哥早已忘了先前的不爽,伸長脖子看得津津有味。忽聽二人同時喊了一聲,雙槍相錯,喀嚓一聲,一物直衝大哥飛去,二哥手快,掀起面前的茶几一擋,砰的一聲,一個斷槍頭紮在上面,仍在輕微的顫動。再看大哥,面如土色,往後便倒,眾人慌忙七手八腳地把大哥扶起來,探手一試,卻沒了呼吸。

  待御醫匆忙感到後,幾經折騰,大哥大叫一聲緩了過來。原來斷槍飛來的時候,大哥正在喝茶,一個茶葉梗恰好噎在喉裡。

  直到這時,軍師才開了口:臣幼時學過七經八卦,略微懂得一些解夢,周公曰,夢到煮茶,必將倒霉。不過一是臣不太確信,二是見主公如此興致,於是忍住沒說,卻沒想到……唉……我站在那兒心裡七上八下的,僥倖的是我還沒上場,否則還不一定出什麼事呢。震驚的是原來以前人們說的倒霉起來喝涼水都塞牙真的是千真萬確啊!


(第四十二回)

  我兒子張苞,二哥的兒子關興,提起來很多人都知道,但卻很少有人知道魏延的兒子。其實魏延也有一子,名字叫魏猛。

  魏延當初給兒子起名字的時候可能希望他將來能繼承父業勇冠三軍,但誰成想這個魏猛卻天生一副小胳膊小腿,打小嬌生慣養,細皮嫩肉的,根本不是習武的料。後來請來私塾先生想教他學文,意思是說當不成將軍好歹也弄個參軍之類的,可一年之內請了十六個師傅,沒一個能教得了。軍師曾經說過,魏猛是典型的朽木不可雕也。

  後來魏延也就索性不管了,由他去吧。這下可好,眼瞅著這孩子一天天長大,成都城裡多了一個小霸王。你說他要是作奸犯科吧,倒也好說,抓起來就完了嘛。可他還真是不做大壞事,殺人放火之類的他不幹。可諸如偷個梨摸個棗燒人家衣服往別人門上塗大糞之類的事他沒少干。當然他最喜歡的還是調戲婦女,甭管是年輕的年老的有點姿色的還是醜八怪,就是頭母豬他碰到了都得過去摸一把。

  後來有一次出了點事,這小子摸來摸去有一天摸到了子龍當時的馬子身上,子龍雖說脾氣比我強,但也絕不是善茬,當街把他給飽揍了一頓。魏延也覺得這樣下去不行,萬一哪天再遇到一個吃生肉的主兒把兒子給宰了就麻煩了。於是便狠心把他鎖在屋裡,派人嚴加看管,不讓他出門。可沒出三天這小子就尋死覓活地鬧著要絕食,把魏延弄得一籌莫展。後來不知道誰給他出了一個主意,讓他花錢雇幾個* 女回家,讓魏猛摸著玩唄,又安全又省心。嘿,要不說人類的智慧是無窮的嘛,這招還真靈,足足半年多魏猛就沒出過門。

  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策,養* 女的花費倒是小事,兒子的終身幸福可是大事啊,魏延整日裡還是長吁短歎。有一天我喝了點酒,腦子靈光一閃,我忽然想起了點什麼,於是就問魏延:你兒子是不是一種病啊?你找個大夫來給他看看啊。魏延把臉一拉,說了一句,你兒子才有病呢。然後轉身走了,好幾天沒搭理我。

  幾個月後的一天,魏延歡天喜地奔走相告,說他兒子現在好多了。原來魏猛雖然壞,但他畢竟不是個傻子,他也知道自己這樣下去終究不行,可還真是控制不住。於是有一天就跟魏延提議找個大夫來給他看看。魏延雖然奇怪,但還真找了個神神道道的郎中來,那郎中問了半天,又看了半天,然後留下一本書,讓魏猛早晚起來讀三遍,如能堅持半年其病自愈。抱著死馬權當活馬醫的想法,魏猛就按大夫吩咐的去做。還別說,不到一個月就有了效果,魏猛現在幾天不見女人都不想了。

  那本書是什麼書啊?我忍不住問。魏延說沒名字,上面的話也很奇怪,嗚哩哇啦的,還有些很奇怪的圖,刀山油鍋之類的,看著挺嚇人。

  魏延走的時候還挺得意地說了一句:還是我兒子聰明,自己都發現這是一種病。送走了魏延我好一陣鬱悶,明明是我先說的嘛,當初他還罵我呢。

  軍師後來知道了,他給我講了一個智子疑鄰的故事。說宋國有個富人的牆被雨淋倒了,鄰居老頭說不修的話會有人來偷東西的,這個人的兒子也這麼說。後來果然失竊了,於是這個人誇獎自己的兒子聰明,有先見之明,而懷疑是不是鄰居老頭偷的東西。

  講完了以後軍師笑著對我說:翼德啊,你就是那個鄰居老頭啊。

  我摸著頭嘿嘿笑了半天,忍不住想,如此說來,是不是我們好多人都經常在扮演著宋國富人的那個角色,只是沒那麼明顯或者自己壓根就沒想到而已呢?
  
  自己的東西永遠是好的,也許只有男人有一樣例外,老婆總是別人的好。


(第四十三回)
  
  今天士兵捉到一個魏國的奸細,大哥對此事非常重視,派我和魏延親自去審。

  戰爭期間,捉到一個奸細很正常,為何此人還驚動了大哥呢?原來這個間細非同尋常,他自大哥進川就隱姓埋名藏進內務府,喬裝成一個啞巴,每日裡打掃衛生,幹些雜活,因為見他是一個啞巴,所以我們有很多機密都當著他的面商議,因此此人知道我們的內情頗多,要不是有天夜裡有打更的恰巧路過聽到他在說夢話,估計我們至今也不會懷疑他。

  我和魏延得了命令,便去牢房提審,到了一看,見此人綁在柱子上奄奄一息,渾身上下已經沒一個好地方了,各種刑具擺了一地,可這人端的是條硬漢子,至今隻字未吐。我平生最欣賞硬骨頭,要不是他的身份特殊,我還真想跟他交個朋友。

  邊上的士兵過來低聲道:將軍,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估計會死人的。

  我們當然不是來審死人的,這可如何是好呢?我和魏延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最後還是魏延想了一個主意,魏延的意思是他不是不怕死,他是知道他一說出來肯定是個死,不說的話可能還能有轉機,咱們嚇唬他一下試試。

  商量完了以後,魏延便去死牢裡提了個犯人砍了,然後拖著半截血淋淋的大腿走進來,命士兵將那奸細用涼水潑醒,然後我故意問他:魏延,你拖的什麼東西?魏延道:還不是上次吳國的那個奸細,上老虎凳時弄斷了條胳膊,他央求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求我們幫他將斷臂送回家鄉,我見他可憐就照辦了,誰知沒幾天他又斷了一條腿,還讓我給他捎回去,我回去想了一下這事不對頭,他分明是有計劃地想分批逃跑,你說對吧?於是我一生氣就把他給殺了,喏,砍頭去尾也就剩這麼點東西了,幸虧我發現的及時,否則還真讓他跑了。

  魏延邊說邊在那奸細周圍晃來晃去,可說了半天,唾沫星子濺了那人一臉,那人居然眼皮都沒眨一下,更別說開口了。這下我和魏延都傻眼了,還是去找軍師幫忙吧。

  軍師想了半天,要不你們用軟的試試?試試用金錢美女等東西誘惑他一下。不行的話就再用硬的,然後再用軟的,這叫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掄圓了給一個大嘴巴,讓他眼冒金星的時候給他嘴裡塞一個甜棗,他一咂摸嘴,哎,還真甜,生活還真美好,鮮明的對比說不定他一下就招了呢。

  要不說軍師有學問呢,這有學問的人就是不一樣,平日裡治國安邦的就不說了,連出個餿點子都這麼專業。我和魏延連連點頭稱謝,然後照著軍師的指示去忙活了。

  沒成想到最後還是失敗了,首先金錢這招沒用,都拿黃金把他給埋起來了,他無動於衷。至於美女呢,更別提了,派了一個* 女去試探了一下,此人竟是一個天閹,曹操可真會選人,所謂知人善用啊。

  眼看就快到大哥規定的時間了,把我和魏延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正好馬超路過,問清了狀況以後,馬超自告奮勇地說他去試試。死馬權當活馬醫,讓他去試一下也好。誰料馬超進去以後只在那人耳邊耳語了幾句,那人面色大變,竟連連作揖討饒,隨後馬超命人拿來紙筆,那人便一五一十地開始招供。

  馬超搖頭晃腦地走出來,我和魏延連忙迎上去,你在那人耳邊說了些什麼呀?馬超哈哈一笑,原來他過去說:你要是再不招的話,我們就把你洗的白白淨淨的,穿的整整齊齊的,選一個陽光明媚視線良好的天,把你從大門送出去,臨了兒還跟你揮手道別。

  說這個他怎麼會害怕呢?他高興還來不及呢。我越聽越糊塗。馬超解釋道:你想啊,他寧死不招為了什麼?還不就圖一個名聲嗎?我們這樣做,別人都會以為此人已經變節了,曹操眼線眾多,肯定會知道的,而且以曹操的性格,定會派人追殺此人,其手段估計比我們的還要殘忍。為了名節寧死不屈還值得,死了還落一個叛徒的名聲,便是傻子也不願意的。於是他權衡利弊就招了。

  我和魏延聽到最後恍然大悟,齊齊衝馬超伸出大拇指:高,實在是高!


(第四十四回)

  今天又去聽二哥講列國故事,二哥說,列國時代有很多人都跟禽獸一樣,他舉了兩個例子。一個是吳起殺妻求將,說吳起當年在魯國當差,當時齊國討伐魯國,吳起想做大將軍帶兵迎戰,可魯國國君嫌他妻子是齊國人,怕吳起到時候變節,吳起居然回家將自己的妻子殺死,拿著人頭去見國君。另一個例子是易牙煮嬰,易牙是齊桓公的一個廚子,做菜非常好吃,有一次齊桓公說:易牙做的飯太好吃了,只是還沒有吃過易牙做的蒸嬰兒肉。第二天,易牙就把自己的兒子蒸了端來給齊桓公吃。

  我聽著聽著突然想起一個人,這個人叫劉安。

  當日芒殤山兵敗的時候,大哥也東奔西跑的,有一日到了一個村莊,投宿在一個獵戶家中,這個獵戶就是劉安。劉安見大哥來了,慌忙準備飯菜,端上一盆熱氣騰騰的肉,大哥當時已經餓了好幾頓了,狼吞虎嚥之後,隨口問了一句:這是什麼肉啊?劉安說是狼肉。等第二天大哥要走的時候,去後院牽馬,忽然發現一個婦人躺在廚房裡,已經死了,兩個胳膊上的肉都被割了,於是驚問這是什麼人,劉安老實交代說這是他妻子,昨晚吃的就是她的肉。

  大哥事後說他當時感動得哭了,可我覺得要是我的話首先得吐了。

  要說吳起殺妻是為了求將,易牙煮嬰是為了討好君主,按常理來看,劉安殺妻也是為了討好大哥,以便取得點功名利益,但事實並非如此。

  這事或許只有我和孫乾知道。當日大哥終於遇到了曹操,把此事一說,曹操也很震驚,於是派孫乾拿了一百兩黃金給劉安送去。

  很多年以後,有一天我忽然想起這個人,於是跑去找孫乾問起當時的情景。孫乾聽我提起這個人,忽然有些緊張,我覺得不太對頭,於是便連哄帶嚇,孫乾對我說了實話。

  原來當日孫乾來到那個村莊,恰巧劉安不在,據說上山打獵去了,跟村民隨便聊起來,才知道劉安根本不是為了大哥而殺妻的。此人是個爛酒鬼,喝點酒就對妻子非打即罵,後來有次下手重了點,失手將妻子打死了,正不知所措的時候,大哥恰好來了,於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割了妻子的肉來孝敬劉豫州。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其實說起來失手打死妻子總比故意殺死要好一些,後來割肉就權當廢物利用了。

  那後來呢?你見到這個人沒有?

  後來?孫乾臉上又顯示出扭捏的樣子,後來……我就離開了,那一百兩黃金我也自己留下了。

  啊?你貪污了?

  三將軍,你有所不知,我雖然不才,可卻生了八個孩子,加上老母妻妾,當時的那點俸祿根本不夠用啊。

  八個孩子!他還真能折騰,瞧他那小乾巴樣還真有兩下子。我臨走的時候囑咐孫乾:好好幹,多賺點銀子,否則小心哪天你家揭不開鍋,就是把你煮了都不夠你那八個孩子吃一頓的。


(第四十五回)

  那年我們在新野,大哥命我去徵兵。

  戰亂年代,徵兵其實比較容易,有飯吃不說每個月還能領點俸祿,戰死總比餓死強。

  但我征了三天卻只征了幾百個人,覺得很納悶。新野雖然不大,按後來許庶的話來說,新野也就是個屁大的地方。當然他的話有些誇張,誰的屁股也不可能有那麼大,但新野的確是個小地方。

  但再小也不應該就征這麼點兵啊,當年我和大哥討伐黃巾軍時沒錢沒糧沒名沒望,還一天征了五百呢。我越想越奇怪,於是便走到街上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正走著,忽然一個乞丐引起了我的注意,大街上乞丐很多,但這個乞丐卻和別的乞丐不同,一般的乞丐都是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他卻白白胖胖的,穿的也很整潔,要命的是他的氣質還非常好,往那一坐有種君臨天下的氣勢,要不是他面前擺著一隻破碗和身邊的那根打狗棒,沒有人會認為他是一個乞丐。

  我越看越納悶,忍不住走過去,他見我來了卻也不抬頭,我掏出幾文錢丟在碗裡,他也不道謝,我越發覺得有意思。

  低下身來,問他:我給你錢你怎麼不謝我呢?

  那人這才抬頭看了我一眼,說道:錢是你的,你想給便給,我為什麼要謝你呢?

  嘿,我忍不住有點惱火,於是伸手去碗裡拿錢,嘴上說:那我現在不給你了,我再拿回來。

  那人一抬手將我攔住,說道:慢著,現在這碗裡的錢是我的了,你若想要得經過我同意。

  我怒極反笑,哈哈,你這乞丐還真賴皮。算了,我也不跟你計較了。我索性也坐了下來。

  你好胳膊好腿的為什麼不去當兵而做乞丐呢?坐下以後我問他。

  那人反問我:好胳膊好腿為什麼就不能做乞丐而非要去當兵呢?

  他這麼一問我倒愣了,當兵馳騁沙場,好男兒應當為社稷立汗馬功勞,做乞丐低三下四的有何出息?

  那人接著問我:那你說這大街上為何有如此多的乞丐呢?

  我四顧了一下,向陽的牆角里坐滿了形形色色的乞丐,想了一下答到:因為他們吃不上飯了唄。

  那他們為什麼吃不上飯呢?
 
  我被問住了,本來我就不喜歡想問題,被他這麼問來問去的我有點煩躁,反問他:那你說來看。

  那人忽然長歎一聲:連年戰亂,民不聊生,青壯年勞力都被征走了,大片的土地荒蕪,剩下一些老弱病殘只能去做乞丐。因為吃不上飯所以去當兵,而當兵的越多,就有越多的人吃不上飯。劉豫州也好,曹孟德也罷,袁紹、袁術、孫策、劉表,他們誰得了天下我都沒意見,只希望你們越早越好。

  我愕然:照你這麼說來,我們匡復漢室卻跟曹賊謀權篡位沒什麼區別?

  那人說道:匡復漢室?當年高祖斬白蛇揭桿而起反的是秦,你若匡復為何不匡復秦室呢?

  我啞口無言,此言雖然大逆不道,卻讓我無從反駁。

  曹孟德挾天子以令諸侯,世人都罵他為國賊,我們打著匡復漢室的旗號討伐他,卻不知我們捍衛的漢室也是一個反賊建立的,那我們卻真的是師出無名了。

  大哥真的跟曹孟德沒什麼區別嗎?匡復漢室真的無足輕重嗎?我坐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第四十六回)
  
  二哥最引人注目一是他的紅臉,再一個就是他的鬍子。

  二哥的鬍子足足有二尺長,而且特別順,不跟我似的,亂蓬蓬的都找不到嘴。當年二哥在曹營的時候,上朝的時候皇帝看見了,忍不住讚了一句:真乃美髯公也!雖說當時的皇帝只不過是一個擺設,但畢竟也是皇帝,說的話都是金口玉言,於是美髯公這個稱號不徑而走,天下皆知。

  二哥對自己的鬍子異常的珍愛,每日都要細心地梳洗理順,一般人洗臉很快就完事了,二哥洗一次要半個時辰。每到冬天,他還要給鬍子戴一個特製的口袋,兩邊有繩繫在脖子後。因為冬天氣候干冷,鬍子特別容易掉。

  不過二哥由於名氣大,走到哪裡都有百姓夾道觀看,更有頑童衝上來撕扯鬍鬚,按說鬍子掉幾根沒什麼,可到了二哥這個年齡,當真是掉一根少一根了,於是二哥走到哪裡一般都左有周倉右有關平,他們不是保護二哥,而是保護二哥的鬍子。

  說起來也好笑,有一天吃飯,我看著二哥的鬍子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於是就問二哥:你睡覺的時候是把鬍子放在被子裡面還是外面啊?

  二哥愣了一下,歪著頭想了半天,然後說:我還真沒注意呢,你等我今晚回去留意一下明天告訴你。

  第二天一早,我發現二哥的眼睛紅紅的,我嚇了一跳,連忙問他:怎麼了?是不是嫂子死了?二哥白了我一眼:死了還省心呢,還不是怪你,昨天問的那個事,我晚上睡覺的時候就上了心,居然發現我把鬍子放在被子裡面也不舒服放在被子外面也不舒服,折騰了一晚上也沒睡著。

  竟然有這種事?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正這時,軍師來了,他聽完以後也忍不住笑了,然後對二哥說:雲長啊,我給你講個故事,說有一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一起過河,恰巧遇到一個女人也要過河,女人都是三寸小腳,過河不方便,於是小和尚就猶豫了,因為出家人是不近女色的,但出家人又要以慈悲為懷,正猶豫呢,忽見老和尚挽起褲腿背起女人就走。等過了河,一路上小和尚都在想著這件事,最後終於忍不住問道:師傅,剛才那個女人……老和尚微微一笑說了一句:我都已經放下了,你還放不下?

  軍師講完了以後我和二哥都有點納悶,這跟鬍子有什麼關係?軍師接著對二哥說:你睡不著是因為心裡想著鬍子的事,其實放在裡面放在外面都是個習慣的問題,你這一追究,反而覺得不舒服了。你索性把它放下,今晚回去倒頭就睡,什麼都不要想,早晨起床時你再看鬍子在外面還是裡面。

  二哥連聲稱是,眉開眼笑地走了。
  
  晚上我抱著酒罈子即將入睡的那一刻,想著軍師白天講的那個故事,忽然腦子裡靈光一閃明白了一件事:一個人最嚴重的病不是絕症,而是心病;一個人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第四十七回)

  在我成年了以後,周圍開始有很多人信一個人,家中供奉著他的名字:大賢良師張角。傳說中張角得到神仙親授的一本《太平要術》,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每到一處便散施符水,可以治百病。在很短的時間裡手底下聚集了十幾萬信徒,於是便開始造反,口號是「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個個頭戴黃巾,稱為黃巾軍。打起仗來,個個身上貼滿畫符,口中唸唸有詞,當真是勇猛無比。後來大哥和我們便是因破黃巾軍而揚名天下的,這是我始料未及的。

  後來漢中出了個張魯,他父親據說也是個世外高人,平日裡畫點符,然後到處傳教,凡入教者須交五斗米,於是朝廷稱之為米賊。漢中號稱魚米之鄉,果然富足,很快他的手下也有十幾萬人,不過他沒造反,只是在漢中一帶稱王,朝廷也嫌路途艱辛沒有派兵討伐。等大哥進川以後,曹操出兵把張魯給滅了。

  張角和張魯在很多人眼中都是神一般的人,而朝廷卻說他們是裝神弄鬼。後來證明他們的確不是神,但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人追隨他們呢?

  子龍說,要想成事必須找個借口,喝了一口水以後接著對我說:這麼說吧三哥,你走在大街上肯定不是見到一個人就打吧?至少他踩了你一腳或者他瞪了你一眼。這跟造反的道理一樣,老百姓吃不上飯必然要反,但一定要有個借口,比如張角的天平要術,比如張魯的五斗米。

  聽子龍這麼一說,我忽然想起小時侯聽大人說書,最常說的就是高祖斬白蛇起義的故事。說書的說高祖本來就不是凡人,而是一條龍,還是紅顏色的龍。說他喝多酒的時候身上有龍顯現出來,我懷疑那可能是青筋,不過人家說的煞有其事栩栩如生,還說什麼他斬了白蛇以後,一個老太太當街而哭道:我兒白帝子,被赤帝子殺了。這擺明了真龍天子的意思嘛,不過後來他真的當了皇帝,便不是真龍也是天子了。

  按子龍的意思,這高祖當年斬白蛇也是個幌子了?忍不住又接著想了下去,如此說來,曹操的挾天子以令諸侯,孫權的世居江東,大哥的漢室宗親,都只不過是他們拉攏人心的幌子?

  想到這裡我隱隱有些不安。當年高祖起事成了,於是他被稱為高祖,張角則是亂party。這便是軍師經常說的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吧?

  那大哥會是王還是寇呢?這大概要等很多年以後才有人做結論吧?反正我是看不到了。很多人的一生都可以蓋棺定論,但有些人則蓋上去又被挖出來然後再蓋上去。

  由此說來,其實做個普通人挺好的,至少死後很安寧。


(第四十八回)
  
  我總喜歡跟別人講那個關於小草發芽的故事,因為總有人問我為什麼脾氣如此暴躁。可幾乎沒有人聽完以後明白我的意思,或許是我的表達能力太差了。

  有時候我搞不懂人活在這世上的意義,更搞不懂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比如大哥和二哥。軍師說,子非魚,安之魚之樂?可大哥又說,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我既不是魚,也不是大哥,因此我什麼樂都不知道,我只知道當第三碗酒還剩三分之一的時候我彷彿成了仙。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目的就是尋找樂趣的。子龍對我說。

  可樂趣在哪裡呢?除了喝酒,我到哪裡去找樂趣?

  我看著子龍不辭辛苦地去山上采野花準備送給他新泡的妞;我看著魏延跟黃忠永不疲倦地鬥嘴;我看著大哥和二哥相視而笑;我看著軍師衣衫凌亂地被夫人推出門外;我看著馬超面帶微笑地與士兵聊天;我看著阿斗趴在地上觀察螞蟻;我看著張苞咧著嘴鬥著蛐蛐。我突然發現我很寂寞。

  他們說寂寞是高手的一種境界,是那種天人合一舉世皆濁我獨清的境界。可我不是高手,但同樣寂寞。一個人獨處時的寂寞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感到了寂寞。

  我信步來到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出了城,又走了一會兒,看到前面有座獨木橋,橋中間站了兩個人,一個背著一捆柴,腰裡別著把斧子,看起來是個樵夫。另一個則挑著一副擔子,看起來像是個挑夫。兩個人就那麼面對面站著,一動不動,誰也不讓誰。

  我覺得有點意思,便找了塊石頭坐下來,看看到底是誰先認輸。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兩個人的臉上都見汗了。又過了一柱香,身子都有點搖晃了。正在這時,突然一個人一路小跑地趕過來,沖那個樵夫喊道:二郎,快回家,你媳婦生了!那樵夫聽完以後身子沒動,嘴上說道:不行啊,爹,我眼看就要贏了啊。卻見後來的那個人走過去說:來,把柴給我,我替你背著繼續,你趕緊回家看孩子去。這時那挑夫發話了:慢著,這不公平,你等著,我也回家叫我爹去。

  後來他們到底誰贏了我也沒看,但著實讓我的心情變得愉快了很多,快中午了,我得回去吃飯了。回到城裡,聽說大哥中午請客,連忙趕過去,見眾人已經坐好了等著開飯了,於是我也找了個座位坐下。吃飯的時候,魏延伸手夾了一個雞翅膀,不巧沒夾住,掉在地上了,子龍在邊上開口了:我說魏延,你喜歡吃雞翅膀也用不著藏一塊吧?你以為你藏在桌子下面我們就不跟你搶了?魏延愣了一下居然反應奇快:沒看我用腳輕輕踩著呢?你們搶不去的!嘿嘿……於是滿桌的人一起哈哈大笑。

  從飯桌上下來,我突然發現我的心情好得要命,於是明白,生活中總有一些樂趣等你去發現。你不可能每時每刻都快樂,但你可以努力把自己的心情調節到最接近快樂的那種狀態。


(第四十九回)
  
  蜀中氣候潮濕,一年內難得見到幾次太陽,來之前聽人說蜀中的狗見到太陽都會感到很奇怪,以為是什麼怪物,不停地朝太陽狂叫。乍一聽像是誇張,不過來了以後才知道確有其事。

  連著下了幾天的雨,好容易盼到雨停,卻只能隔著灰色的雲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太陽,即使這樣也很難得了。子龍來約我出去飲酒,據說城東新開了一個館子,那裡有道魚頭做得不錯,於是我倆都換了便裝,沒騎馬也沒帶隨從,說著話溜溜躂達地步行過去。

  快到了的時候,忽見一家門口晾了一床褥子,中間有一大片黃色的痕跡,想來是家中小孩尿床所致。我和子龍不禁相視一笑,走過去後子龍突然又返回去,站在那裡又端詳了一會,我覺得有點奇怪,卻見子龍笑道:三哥,你過來看,這像不像西蜀地形圖?我走近了仔細看了一下,忍不住哈哈大笑,果然很像!

  說起西蜀地形圖來,忍不住要說起一個人,此人姓張名松,是個土生土長的成都人,當初在劉彰手下官居別駕。提到這個人總讓我想起彌橫,彌橫是大腦袋細脖子長得挺嚇人,張松是五短身材,尖嘴猴腮,獐頭鼠目,不仔細看的話還以為是哪個馬戲團裡跑出來的猴子。當年我見彌橫的時候想下馬揍他一頓,而我第一次見到張松時真想朝他臉上踹一腳。

  就是這個張松,當年揣著一張西蜀地形圖東奔西走,先到曹操那裡準備把西川推銷給曹操,結果差點讓曹操給殺了,後來遇到了大哥,於是西川四十一州都歸了大哥。

  說起張松見曹操跟彌橫有點相似之處,彌橫是裸衣擊鼓罵曹操,張松沒那麼大的膽,但同樣沒給曹操好臉色。先是出言頂撞,後來曹操領他去看兵馬演習,想借此震一震張松,沒想到張松不以為然,整個演習過程都是斜著眼看下來的(他眼睛本來就不正,想不斜眼的話需要把脖子轉好大的一個角度)。曹操有點惱火,嚇唬張松道:我的大軍所到之處,戰無不勝,攻無不取;順我者生,逆我者死。張松連連點頭說:是啊,曹丞相戰必勝,攻必取,我早就聽說了。比如濮陽攻呂布之時,宛城戰張繡之日;赤壁遇周郎,華容逢關羽;割須棄袍於潼關,奪船避箭於渭水。這都是無敵於天下的事啊。這下可把曹操給氣壞了,因為曹孟德一生打過很多勝仗,但也有幾次慘敗,差點兒連命也丟了。張松列舉
的,恰恰是曹操一生處境最狼狽的幾次。當下就要把張松給砍了,幸虧楊修攔阻才暫時把張松的腦袋留在他的脖子上。

  彌橫當年是持才傲物,張松雖說也有才,一目十行過目不忘,驚得曹操連他的孟德新書都燒了。但張松這麼張狂卻不僅僅是自持有才,更重要的是他懷裡有張西蜀地形圖啊,西川四十一州畫得清清楚楚,有了它取西蜀不過是囊中取物,所謂奇貨可居,因此張松目空一切。誰想到曹操也是個吃生肉的主兒,雖說當時曹操剛在赤壁被燒了個鬚眉皆無,但曹操自命丞相坐鎮許都,視天下皆為囊中之物,想來是不會為了區區四十一州而低三下四地去巴結張松的。其實張松的許都之行很失敗,表面上的任務是想讓曹操幫忙攻打張魯,暗地裡的目的是想把西川獻給曹操弄個官做做,到頭來卻是一無所獲。要不是後來遇到了大哥,他還得揣著圖灰溜溜地回去做他的別駕。

  按說現在我們坐在成都城裡喝酒吃菜有張松的功勞,但實際上當年張松一出成都大哥就派人盯著他呢,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大哥的掌握之中,所以很多看起來偶然的事情其實都是必然的。
  
很多人說當年曹操冷落張松的主要原因是厭惡他的長相,這或許只是推測,但不能不說人的儀表有時候的確很重要,比如剛才向我們推薦魚頭的那個店小二,如果他能把牙縫裡的菜葉子和指甲裡的黑泥清理一下,或許我們就不會換飯店了。


(第五十回)
  
  曹操前不久剛剛病死,這個人一生的故事太多,我不想一一訴說,反倒想提一提曹操的兒子們。

  曹操生性風流,大小老婆無數,因此兒子也頗多,有很多都默默無聞,不為人知,但出來混的幾個卻都天下聞名。

  曹操的長子叫曹昂,乃曹操的原配劉夫人所生,後由二房丁夫人養大成人。長得一表人才,雖無什麼過人之處,卻也中規中矩。由於是長子,所以理所當然地應該成為曹家王朝的繼承人。可惜死的太早,他的死也比較冤。當年曹操南征張繡,繡不戰而降,本來是件挺好的事,沒想到曹操竟然看中了張繡的嬸嬸,強行拉回營中與之作樂,張繡大怒,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偷襲曹營,如果不是曹昂把自己的馬給了曹操的話,曹操早已是個死人了,而曹昂也被亂箭射死。當然說起來當時還有一個比曹昂更冤的,那就是曹操的貼身保膘典韋。主子在裡面行樂,他在寒風中守夜,喝了點小酒,吃飯的傢伙雙鐵戟竟然被人偷走了,弄了把單刀使不慣,最後沒辦法抓了兩個屍體當雙鐵戟來用,最後被射得跟一隻大刺蝟似的。
  曹昂的死使得一人很高興,這便是曹操的另一個兒子曹丕。因為曹昂死了曹丕便是長子。曹丕是個人才,聰明絕頂,見識過人,其文治武功十倍於曹昂,按說合理地成為繼承人曹操應該很開心,但事實上卻不是這樣。因為曹操還有一個更加優秀的兒子,這便是赫赫有名的曹植。曹子建的文章名滿天下,當年火燒赤壁之前,軍師曾經拿著曹植的一篇文章去戲弄周瑜,裡面有一句「攬二喬於東南兮,樂朝夕之與共」,軍師說這裡的二喬便指周瑜和孫策的老婆,把周瑜差點給氣死。其實後來軍師說這不是曹植的原文,原文是什麼「連二橋於東西兮,若長空之鎖殊」,不過軍師也順便說了一句,說曹子建的文章天馬行空,有著空前絕後的想像力。

  由於曹丕和曹植都這麼優秀,曹操歡喜之餘還有點犯愁,因為只能選一個作為繼承人,所謂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也。其實這個問題本來不是什麼問題,倘若曹操最小的那個兒子不夭折的話。那個夭折的天才兒童叫曹沖,曹沖七歲稱象,滿朝皆驚!曹操一生中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兒子,可惜天妒英才,曹沖十三歲便生一場重病死了。當時曹操痛不欲生,曹丕在旁邊勸父親節哀,曹操悲痛之餘竟然說了這麼一句:此吾之不幸,而汝之大幸也!意思也就是說,如果曹沖不死的話你的一切都是他的。

  上面說的幾個基本都是文人才子,而曹操卻還有一個學武的兒子曹彰。一臉黃須,氣力驚人,人稱「黃須兒」。這個傢伙的確有倆下子,據說當年曾經手搏猛虎,最後拖著老虎的尾巴倒著走,老虎一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曹操對這個兒子也是很喜愛,當年在渭河遇到馬超的時候,馬超勇冠三軍無人能敵,曹操忍不住想起了曹彰,說了一句:吾兒若在此,倒可以跟馬超斗上幾回。

  曹操在我眼中一直以來是一個壞人的形象,不過聽說他的死訊,竟然忍不住有一些失落。之所以提到他的這些兒子,是想從一個側面來描述一下曹操。人們常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倘若只有一個兒子出類拔萃,或許是偶然,但曹操的兒子個個都如此優秀,僅從家教這方面來說,不由得讓人對曹操肅然起敬。

  聽手下人來報,說曹丕已經自立魏王,改建安二十五年為延康元年。忍不住有些感慨,曹操一生挾天子以令諸侯,卻終未篡權,現下他屍骨未寒,他的後代已經稱王稱帝了。而子龍最近幾天則一直在念叨曹操生前的一句話:設使天下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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